第一百三十二章 將隕

大敵壓境,全城宵禁。

深夜除了巡街兵卒,還舉著火把在城中行走,暗沉的街巷再無他人。

凜冽的寒風呼嘯,吹得城頭篝火搖擺不休;城頭值夜的將卒圍著篝火而坐,看到火星濺到衣甲,都懶得伸手拂一下,反而饒有興致的看著火星在嚴寒中滅去。

突然間,急馳的馬蹄聲,踏破深夜的沉寂——城頭守軍豁然立起來,從垛墻間望西眺望去,只見夜色深處隱約有數騎馳來。

“襄城急訊!”

高舉火把縱馬而馳的信使,勒馬停在城門前,將身後所插的令旗舉起來揮舞,振聲呼叫。

城門寒夜緊閉,一名小校坐著竹籃縋下城頭,查驗信使印信,之後又用竹籃將信使吊上城頭,在城門換上快馬往衙署馳去。

羅山新城之中皆是泥路,但寒夜凍得堅硬,釘著鐵掌的馬蹄踩踏而過,像是敲響戰鼓,攪碎城中沉郁的寂靜。

四壁簡陋的驛舍之中,朱沆同樣是難以入眠,坐在燈下思慮怎麽再寫一封奏章才能更好的訴說楚山、汝州的現狀。

聽到有如驚雷般的馬蹄聲從驛館前的長街馳過,朱沆心緒難寧,推開窗戶朝外看去,但視野為院墻、夜色所擋,一時間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寒風竄進來,將燭火吹滅,室內瞬即被黑暗吞噬。

院子裏僅有暗淡星光照進來,朱沆禁不住憂心揣測,是襄城、召陵以北的敵軍又有什麽異動嗎?

“吱啞”一聲,朱芝從側廂房推門走出來,裹衣伸頭往外探看,想必也是為城中快馬疾馳驚醒。

“啊,父親,你還沒有睡下?”朱芝過了好一會兒,才猛然發現朱沆衣袍整飭的站在窗前暗處,掌燈走過來問道。

“哪裏睡得下啊?”朱沆輕嘆一口氣,說道,“城中快馬夜奔,也不知道又有什麽事發生了!”

“徐懷用兵看似喜用奇謀,善走偏鋒,但實在不用擔心什麽,”朱芝寬慰他父親道,“卻是汝州之行,父親實不應該強邀徐懷同行啊……”

“淮南一戰,事關大越生死存亡,哪還有什麽應該不應該啊?!”朱沆苦笑道。

朱芝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將屋中油燈點亮,見長案有草擬未半的奏章,拿起來看過一遍,問道:“父親還在思慮石炮之事,以為午後所發奏章,還有未盡之言?”

“不僅於此,”朱沆坐到案前,說道,“與徐侯言,越發感受到守江必守淮的迫切性,只覺有千言萬語,落筆卻又無從下手,心緒雜亂,連一封奏章都寫不好……”

朱沆正與朱芝說著話,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俄而聽到韓圭在院子裏的說話聲。

朱沆這一刻心裏才真正驚悸起來,忙推開門,走到廊下,問站院門口的韓圭:“韓參軍,徐侯深夜收到什麽急報?”

“汝陽失陷了!”韓圭走將進來,也難掩惶急稟道,“徐侯請朱相公過去……”

“什麽,汝陽失陷了?!”朱沆如遭雷霆重擊,驚問道,“楊侯可有成功從汝陽突圍,可否安好?”

韓圭苦澀說道:“更具體的消息還未盡知,除梁縣急傳而來的初步消息,有一部分汝陽守軍熬不住如此惡戰降敵了,也有一部分守軍突圍出來,但楊侯生死暫且不知……”

朱沆失魂落魄的坐台階上,不敢相信還能有什麽僥幸消息等著他們。

朱沆雖說希望徐懷能同他前往梁縣,說服楊祁業率部南下,但無論是於公於私,他內心都希望楊麟能成功從汝陽突圍脫身。

楊麟戰功或許不如徐懷耀眼,但大越遭逢大難以來,楊麟南征北戰,浴血殺敵,為禦胡虜鞠躬盡瘁,他又何時甘人後?

倘若說徐懷乃大越左膀,那楊麟、劉衍等將則是大越右臂,大越失之將有斷臂之痛。

朱沆力邀徐懷同往梁縣,內心深處未嘗不是希望徐懷背負更大的責任之後,會極盡一切所能,去解汝陽之圍,救楊麟脫困。

他還沒有等到徐懷確切的答復,汝陽就失陷了?

楊麟治軍極嚴,同時他在軍中威望也高,倘若楊麟還安好無恙,很難想象他麾下有一部分守軍會降敵?

而徐懷四五天前剛接到梁縣信報,確知汝陽守禦極其艱難,守軍將卒死傷也極其慘烈,但形勢還能勉強維持,楊麟也做好據街巷死守的準備。

現在傳回的消息,雖然還不夠詳盡,但也足以說明楊麟兇多吉少。

朱沆歇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拉上朱芝隨韓圭去見徐懷。

他們抵達徐懷寓所,這時候院中也是火把點遍,數名信使持旗而出,也不知道徐懷倉促下達怎樣的軍令傳往楚山各地。

在韓圭的引領下,朱沆、朱芝徑往徐懷所在的偏院走去,徐武磧、潘成虎、史珍、徐心庵等將吏也都聞訊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