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猜忌

七月的建鄴城悶熱有如蒸籠,蒼穹籠罩著陰沉的密雲,卻沒有一絲風吹下,更叫人喘不過氣來。

街巷間有行人走過,都無精打采的耷著腦袋,臉上掛著亮晶晶的汗珠子,肯定也擦不幹凈,就想著找一口水井,痛痛快快地飲上一氣。

突然間一股大風刮來,將街巷間的黃土漫天卷起,行人頓感通透的涼意,擡起頭就見有三五雨滴朝臉孔砸來,微微有些生疼。

雨滴漸漸密集起來,也將漫卷的塵土壓住,很快就將土路洇透,天色越發昏暗。

齊王府後殿廡廊前,纓雲牽著齊王趙寅的小手,看著蒼穹似被捅破一個窟窿般,暴雨遮天覆地的打下來,在院子裏的鋪石上打出一朵朵水花來;錦鯉池不多會兒就已經溢滿,相隔十數步,但只能隱約看到魚兒在被雨滴打出朵朵白花的池塘裏歡快的翻騰。

“殿下,陛下已經下旨,胡相公外放出知橫州!”喬繼恩撐著油傘走過來,不顧袍襟被暴雨打濕,將剛打聽來的消息稟報纓雲公主知道。

“這麽快就下旨了?”纓雲微微震驚的問道。

“招安湖寇,原本就是迫不得已而為之,陛下與朝中諸臣對湖寇絕無半點信任,胡公卻想著將歸德軍調到廬州,使鄧侯率部去守光州,以為鄧侯與京襄互為倚角,又有韓侯守壽春,定能將虜兵擋於淮河之北,萬無一失!”喬繼恩說道,“然而早前京中就有人暗中傳言胡相公與京襄暗通款曲,胡公一再固執己見,也難怪陛下會多想,最終下定決心將胡相公驅逐出京!”

纓雲緊緊蹙著秀眉,沒有多說什麽。

京中很早就有胡楷、朱沆乃至劉衍、楊祁業等人與京襄暗通款曲的謠傳,但她的叔父紹隆帝當時剛剛登基即位,為了更好的掌握朝堂,並沒有理會這些謠傳,卻非心裏沒有猜疑。

洞荊湖匪之亂平息之後,先是征服黨項人的赤扈西路大軍猛烈進攻西秦、東川兩路兵馬守禦的西路防線,先後丟失天水、秦鳳、藍田、商洛等地;好不容易將赤扈兵馬從秦嶺深處驅逐出去,赤扈人又在中路集中三十萬兵馬進攻汝蔡。

這種情況下,不要說胡楷、朱沆等人與京襄暗通款曲了,京襄這兩年做了那麽多犯忌諱的事情,紹隆帝還不是都一一隱忍下來?

當然,這裏面最關鍵的一點,還是紹隆帝覺得京襄雖然桀驁難馴,卻不覺得在他掌握朝中大局之後就沒有制衡京襄的手段與能力,甚至還有點期待赤扈人從中路發起攻勢,能與京襄來個兩敗俱傷,從而更從容的將京襄拿捏於股掌之間。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京襄不僅支撐下來了,甚至要比想象中來得輕松。

朝中也因此發生諸多微妙變化,一方面令很多大臣不敢肆無忌憚的抨擊京襄,甚至還有一些朝臣公然稱贊起京襄來,另一方面也令京襄以及傳言與京襄暗中有諸牽涉的官員更受猜忌。

不過,赤扈今年又有馬不停蹄從東路發起攻勢的架勢,纓雲還以為紹隆帝再急切,也不應該在這個節骨眼上將胡楷踢出朝堂。

看來她還是低估了她叔父紹隆帝內心的焦躁。

“胡相離開朝堂,誰來執掌樞密院?顧藩嗎?”纓雲問道。

“這幾年乃是汪伯潛最為熱切將胡相公趕出廟堂,怎麽可能便宜了顧藩?”喬繼恩遍布皺紋的老臉,這一刻越發的暗沉,說道,“現在就擔心陛下將胡相逐出廟堂,還不願意收手啊……”

“陛下不願意收手,難不成這個節骨眼下,還想再將劉衍替換掉?”纓雲有些心驚的問道。

“老臣聽說許璞將軍這段時間與汪伯潛、楊茂彥他們走得極近。”

喬繼恩這輩子可以說是碌碌無為,最大的成功就是建繼帝當年從偃師渡河北上時,他與陳由貴等人最終選擇追隨,從而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不過,無論是汴梁淪陷後這些年一直在建繼帝身邊伺候,還是說他半生宦海沉浮,眼力還是非同尋常的,嘆息道,

“有許璞這個老實聽話的在,陛下未嘗不會動一動劉侯啊!”

許璞原乃京畿禁軍將領,汴梁淪陷時,他與劉衍、解忠、梁文江、顧琮等將一起率部突圍南下——之後建繼帝就是在他們諸部兵馬的基礎上,建立了右驍勝軍。

顧琮後來回歸顧氏,於東川路統軍作戰,但解忠、許璞、梁文江都還留在右驍勝軍,還各成一系,劉衍對右驍勝軍的掌握,遠沒有楊麟、楊祁業掌握左驍勝軍來得那麽全面。

很顯然,倘若紹隆帝覺得許璞能替代劉衍,未嘗不會動一動劉衍。

當然,喬繼恩此時能在纓雲公主跟前說這些話,也還是聽到一些風聲的……

……

……

“這個節骨眼上使許璞擔任淮南制置副使、右驍勝軍統制,卻將劉衍調歸朝廷任樞密副使,不是胡鬧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