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月上中天。皎潔月色透進窗戶上新糊的一層碧紗。
葉羨春端著甜湯, 和葉扶琉兩個關門對坐。
葉扶琉捧著甜湯催促,“說說看,魏家只剩他們主仆三個, 祖宅落在小鎮裏,怎麽就朝廷勛貴了?”
葉羨春咕嘟嘟地喝湯壓驚。
平日在老家隱居,整個月都不見一個生人, 來了趟五口鎮倒好, 上岸碰著一群打架鬥毆的,進門跟魏家三個同時說上話了!越回想越心慌, 簡直要了他半條命去。
喝完半碗甜湯,一抹嘴, 話音終於不打顫了。
“魏家只剩魏三郎一個男丁沒錯,但魏家還、還有個女兒嘛。”
葉扶琉喝湯的動作一頓。
不錯, 魏桓是說過, 他家裏有個長姊,出嫁後生下獨子, 是他的外甥。
“魏家武將門第出身, 女兒嫁的可不是尋常人家, 她高嫁入宗室, 做了安王的側妃。安王登基成了先帝,魏家女兒入宮封妃,魏三郎就此成了皇親國戚。”
葉扶琉思緒急轉:“那魏家女兒生下的獨子。嘶,該不會就是現今宮裏那位……?”
“噓……”葉羨春緊張道, “先帝膝下可不就一個皇嗣?幼年登基,太後垂簾, 就是當今高坐龍椅的官家。”
葉扶琉不再說話,低頭喝了兩匙甜湯, 放下湯匙,笑了。
“魏家還真是好大來頭。葉家隔壁住了個國舅啊。”
她隔窗瞥了眼庭院。視線越過院墻,魏家的二層小木樓安靜矗立在夜色中。
“三兄說說看,好好一個皇親國戚,不在京城安享富貴,怎麽隱姓埋名,靜悄悄躲江南小鎮子來了?尋我們平頭老百姓的樂子呢?”
葉羨春關起門來和幺妹講故事,人不露怵了,越說越順暢。
“魏家說到底是新貴。官家登基時才幾歲?魏太後垂簾聽政,母家得用的只有這一個魏三郎。他在京城得勢那幾年可著實沒少折騰。一場黨爭大案,先和後戰,清洗了小半個朝廷的文臣,余波至今未絕。京城於他可不是安享富貴的好地方。後來聽說人生了重病?歸隱江南老家養病,說得過去。”
葉羨春邊喝甜湯邊說,葉扶琉仔細聽著。
黨爭大案,先和後戰,她聽過的。
北地十三州久未收復,中原無險可守,北邊,西邊,西北邊,戈壁來的胡人,草原來的蠻人,全把中原疆土百姓當做肥羊。早年幾次南侵,朝廷還領兵硬碰硬地打,拿五倍十倍的人命扛。
後來屢戰屢敗,打得失了銳氣,朝廷漸漸起了求和的風聲。但求和辱國,朝野文人罵聲一片。
戰敗還是繼續打。年年丟盔卸甲年年打。一直打到某年,南下的蠻人騎兵直沖京城,就在京城外燒殺劫掠。當時的天子受不住了,和北邊蠻人重金絹帛議和。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葉扶琉算了算,四五十年前?先帝的上兩代,翰宗皇帝的時候。
總之,朝野非議不絕。巨額歲幣年年輸送北邊,官府賦稅翻倍,朝野文人年年寫文大罵,鄉野百姓粗口大罵。
葉扶琉:“我記得小時候,有陣子街坊茶肆到處都有人議論,說什麽終止議和盟約,停止北貢歲幣……後來又沒消息了?”
葉羨春稀裏嘩啦地喝甜湯,“五六年前。那時候你小得很。那陣子先帝駕崩了嘛,官家新登基。朝廷當權的宰臣是主戰的謝執,謝相公。朝野都以為要有一場大戰了。”
“後來沒下文了?”
“沒下文了。當年的歲幣照例貢給北邊。全天下痛罵謝相公。說他口蜜腹劍,虛偽欺瞞天下人。表面主戰,骨子裏分明是主和一派。”
葉扶琉:“這跟魏家有什麽關系?”
葉羨春覷向隔壁院墻:“如何沒有幹系?隔壁這位魏三郎,就是謝執謝相公的親傳門生。為了和戰之爭,朝廷分成了兩派,數不清的奏折彈劾謝相公。魏三郎當時……還才剛及冠吧?”
他放下碗,算了算年紀,“當年二十一。朝廷最年輕的一任殿前都指揮使,手裏可調動京城二十萬禁軍。把和戰之爭定性為黨爭,直接領兵拘捕了小半個朝廷,一日鎖拿二十四朝臣入獄。”
他心有余悸,“當年那盛況,被文人之筆罵到現在。我時不時都會翻到幾篇。罵得那個狠!”
“哦。”葉扶琉心不在焉地攪動甜湯,“我倒沒如何聽說。”
“朝廷上的黨爭,再動蕩也驚動不到百姓。二兄當年正好在京城趕考,寫了許多書信回來,我才知道。”
葉扶琉:“說完了?”
“早著呢。這位魏三郎一年幹下的事,多過尋常人一輩子。今晚聽我說完,明早就隨我搬走。以後別再和隔壁這位大佛來往了。”
葉扶琉沒答應,也沒不答應,起身又盛了碗湯,把話題輕飄飄扯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