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院子裏掛著零星的燈籠,破碎的光點被風吹著打圈。
烏雲散去,流泄下的月光把雪地照得發亮。
她和周朔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出自江陵姜氏,父親位列國公,母親更是出自世家之首的宛城王氏,又是主家嫡長女。姜佩兮周圍自小便是全是豪門貴胄,名門望族。
而周朔只是周氏遠支的一個孤子。
姜佩兮慢慢蹲下身,看向他的眉眼面容。
實在是不出彩的樣貌,寡淡中正。隨便抓把雪,都比他引人注目。
她少時所能接觸到的貴公子或雍容閑雅、或清貴出塵、或艷美精麗,於是在那些絢爛光影地擠壓下,周朔的平庸便成了原罪。
雪落在身上,落在發間,烏發和白雪混雜在一切,像本就白發一樣。
姜佩兮眼前一花,鬢發斑白的畫面在眼前閃過,只是一晃眼,便像是一根刺紮進了心裏。她煩躁地伸手去扯周朔的頭發,把那些雪撣去。
突如其來的拉扯讓周朔皺了眉,他忽略發根的刺痛,再次開口:“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姜佩兮摸向他的後頸,冰冷的觸感化進手心,她抓出了一把雪。
她冷冷的,仿佛心情很不好,帶著命令的口氣:“傘。”
周朔老實接過妻子手裏的傘,隨後便見她忽然傾向自己。
淡雅的莞香隨著她的靠近撲向口鼻,周朔下意識往後撤讓,他並不習慣妻子的靠近。
姜佩兮懶得管他的反應,只一心要把他衣領裏積著的雪都掏出來。
腳下的雪被踩實了,潮濕的鞋底打滑。她在拉他衣襟時,身體徹底向前傾去。
隔著厚厚的大氅,姜佩兮被摟住腰,穩住了身形。
周朔不再躲避,她掏雪就方便了很多。
他的頸脖冰冷,和雪一樣。
姜佩兮本以為自己的手是冷的,現在對比後覺得自己的手還有溫度,便捂在他的後頸上。
姜佩兮看著地上的雪,白得晃眼。
她便想起鋒利的劍光在眼前劃過,周朔伸手握住劍刃的樣子。
那時阿青剛剛坐實了,她勾結江陵的罪名。
紅艷的鮮血染上劍身,一滴滴從劍尖滴落。
她陷在阿青的背叛與刺殺的驚惶中,失去做出反應的能力。
周朔把她擋在身後,擋住周家眾多族人投來仿佛淬了毒、滿是恨意的目光。
周朔握緊了她的手,低聲告訴她:
“不要緊,沒事的。”
“別怕,佩兮。”
她愣愣然看向他的背影,卻看到了無法被周朔擋住的周氏族人。
他們厭惡的、不屑的神情。
她再次想掙開周朔的手。
可周朔卻緊緊握著她的手,她越掙紮,周朔握得越緊。
夫妻十年,那是他唯一一次執拗地違背她的意願。
她聽見周朔壓低的哀求的聲音:
“佩兮,信我一次。”
“就這一次。”
“佩兮?”
姜佩兮回過神,她的手已經被周朔拿了下來。
無論她和周朔怎樣疏離漠然,她始終被他護在身後。
周朔微微皺著眉,看向她:“是出什麽事了嗎?你的臉色不太好。”
姜佩兮的眉目被傘下的陰影遮掩,周朔看不全她的神情,只看到她緊抿著的唇和白皙光潔的下顎。
他擡起手想去觸碰她的額頭,可當他看到自己已經被凍得發紫的手時,便順勢扶住妻子的肩。在穩住她的身體後,又立刻收回手。
“要是我讓你和我回去,你現在會起來嗎?”
清冷的聲音,輕飄飄的,正像落下的雪。
“回江陵嗎?暫時不行。”他了然,嘗試和她解釋,“我做錯了事,主君讓我在這反省。”
然而他又怕惹她生氣,立馬補充:“你要是想回去,我讓沛榮安排你回去,行嗎?”
姜佩兮垂下眸,露出譏笑的神情:“你犯了什麽大錯,得在這跪著?”
“不是什麽大事,等明早我向主君請罪……”
“陪我回趟江陵,就這樣天理不容?”姜佩兮煩躁地打斷他。
“不是這件事。”
“剛過完年,你能犯什麽錯?”姜佩兮看著周朔,他的臉被凍得慘白,“你只陪我回了江陵。”
天翮三年她從江陵出嫁,征和五年她在建興病逝。
十年裏,她只有這一次回江陵,見到她的母親與阿姐。
“周子轅,你犯不著在這騙我。”
突然被點名的周朔有些無措。
現今皇室衰頹,大量的土地與生民被世家掌控,九洲的軍政大權早被世家分了個幹凈。
帝王的存在,一來是方便紀年,二來是調和世家沖突。
世家中尤以八姓兩族為尊。
江陵姜氏屬八姓,掌控著澠水與荊江兩大河域,世間五分之二的河道被其管控。
於是當初周氏向江陵求娶時,主君曾關照他:“瑾瑤郡君身份尊貴,凡事你多謙讓些,切莫與她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