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這個“他”不用明確說明是誰。

阿娜莎看著眼前病弱的女郎, 越發不理解她的言行。

她親口承認過不愛她的丈夫,可現在又擔憂那個男人的安危。

太別扭了。

“王柏說溫家不會介入世家間的事,你寫信求援有有用嗎?你也別病急亂投醫, 我和王柏都會盡力找他的,再不濟周氏總不會不管自己族人, 人總能找到的。”

姜佩兮將最後一個字寫完,吹了吹墨跡。

在等墨幹時, 她回答了阿娜莎:“我的姑祖母, 曾是溫家的主婦。看在這情面上, 溫家多少會派些人來。”

阿娜莎為他們的親緣關系而乍舌, “你們還真是……到處都是親戚。”

見墨跡已幹,姜佩兮將信折好放入信封,又解下頸脖掛的玉佩遞給阿娜莎。

“勞煩派人幫我送去新陽郡。”

“行,這你不用管了,養好自己身體才要緊。”

阿娜莎接下信物,嘆了口氣。晃了晃手中的信封, 她對姜佩兮道, “快回去躺著吧,我去讓人給你送信。”

八姓兩族, 九洲統共十個大世家,僅姜佩兮一人便能扯上五大家。

她自己出身江陵姜氏, 母親出自宛城王氏, 外祖母源於上郡姚氏, 祖母出於陽翟裴氏,姑祖母嫁去廬江溫家。

她不僅與這五家都有親緣, 而且都是主家的近親。

她是毫無疑問的貴胄,是名門裏的名門。

以她的出身, 本該成為某個大家的主婦,一生順遂,高高在上。

阿商給她換了一塊又一塊冷毛巾,姜佩兮的熱直到太陽落下後才褪。她精神好了些,自己吃了晚膳,喝完藥又繼續昏睡。

她不再發高燒,只是斷斷續續有些低燒。阿商不放心她,守了一夜。

翌日清晨,阿商又請大夫來給她診脈。

姜佩兮手上挨了幾針,精神好了許多,但清醒於她並無意義,她什麽也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等待。

窩在被子裏,她的手摸上小腹,已經能感受到明晰的凸起。

腹中的孩子即將快速成長,而他的父親卻不知所蹤,生死未蔔。

姜佩兮忽然想起上輩子韓榆求自己去向周朔說情,放過她的丈夫。

韓榆和周七關系算不上好,他們夫妻年歲相差大,總是多有不和,十句話裏九句在拌嘴。

韓榆是家裏的獨女,上頭三個兄長把她捧到了天上,是要月亮不敢用星星糊弄。

她嫁到建興時,才及笄不久。

她年紀又小,家裏又慣,滿身的明朗活潑便怎麽也蓋不住。年紀小,便多少有些驕橫,做不來隱忍委屈之事。

周七犯下的罪是謀逆,他對周氏主家不滿已久,究極原因是他被逼休棄發妻,另娶韓榆。

謀逆失敗後,他對這份怨怒並不隱瞞,韓榆自然也知道了。

但她卻一邊哭,一邊跪下求姜佩兮,求她能向周朔說情,保下周七。

彼時韓榆不過十六,哭起來也不顧儀態,一團孩子氣,眼淚鼻涕一齊流下,哭成個花貓。

姜佩兮把她拉起來,給她擦眼淚,私心裏她覺得韓榆大可不管周七。

周七覺得被逼娶韓榆丟人,他不認為韓榆是他的妻子,原配發妻高氏才是。

他謀逆失敗,成了麻煩。韓榆最明智的選擇是立刻與周七和離,回娘家尋求庇護,離建興遠遠的。

姜佩兮想勸韓榆走保全她自己的路,但韓榆低著頭,手放在小腹上,她固執極了:“可是孩子不能沒有父親。”

這樣的借口姜佩兮無法反駁,她只是靜靜看著韓榆。

掌心下的胎兒靜靜待在腹中,孩子還沒到胎動的時候。

姜佩兮目光迷離,帶著些悵惘,韓榆的心態如今她算是又體會了一遍。

“姜妹妹,這個小丫頭先放你這。”

姜佩兮的回憶被打斷,她起身看向阿娜莎,只見她牽了個及腰的女孩進來。

深棕的襖子上打著補丁,女孩縮在不合身的襖子裏,仿佛很害怕。

阿商給姜佩兮披上外衣,又在她背後墊了靠枕,讓她能舒服些。

“這是怎麽了?”隨著距離的拉近,姜佩兮看到女孩臉上的傷痕。黃瘦的臉頰高高腫著,像是巴掌印。

阿娜莎把女孩按著坐下,說出來的話沒好氣:“她那個沒用的爹打的。”

“她做什麽了,為什麽要打她?”

阿娜莎拿過藥箱,坐到女孩身邊,拽出女孩縮在衣袖裏的手給她處理傷口。

“她能幹什麽?不過是匪徒來的時候,沒保護好弟弟。就那情況,她能自己活下來都是命大,還保護弟弟?她那個爹也真能說得出口。”

女孩安靜坐在椅子上,垂著頭一言不發,任憑阿娜莎給她上藥包紮。也不哭鬧,也不說疼,這乖巧和順的樣子讓姜佩兮心頭一痛。

“留在我這吧。阿商,早上的點心還有嗎?拿給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