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姜佩兮與楊宜在途中分開, 她們有各自需要去到的目的地。

東菏的情況,遠比楊宜口中說的“不好”要糟許多。

若說上次水患裏的生民有對災難的恐懼,有對世家的憤恨, 有著那些富有色彩的情緒。

那麽此刻的東菏則完全被一片灰蒙的絕望籠罩著,整座城池彌漫著濃郁的死氣。

上次離開時, 姜佩兮經過這裏的街道。她和周朔在車裏說話,外頭是嘈雜的趕集聲。

馬車便走得很慢, 他們也不急, 都沒有清道的想法。

閑話幾句, 她挑開車簾, 外頭的喧囂便在眼前形成具象。

周朔還問她要不要也下去逛逛。他的提議被姜佩兮以時間緊而否決,但他們約定了下次回來逛。

在姜佩兮的記憶裏,這條街道該熱鬧且活躍,叫賣聲砍價聲此起彼伏。

但現在入目所見,不僅蕭條冷落,甚至是陰森可怖。

路上的行人腳步沉重, 時常走著走著就一頭栽了下去。

街道屋檐的陰影下, 破舊的涼席裹著赤腳的死屍。他們就這麽被丟棄在這裏,無人問津。

憋著一肚子氣來東菏的姜佩兮, 在馬車進入城門的那瞬,惱怒全數化為難以言說的悲憫。

找到周朔質問他的行徑, 已不再是姜佩兮迫切趕來此地的目的。

她現在最該做的, 是救助這些掙紮於生死間的病者。

疾者有所醫, 亡者有所葬。

姜佩兮是冷情寡恩的人,更有刻薄自私的毛病。

但當這種災禍慘象擺在她面前, 她沒法做到冷靜理智地袖手旁觀。

府署裏大半掌事者都來自江陵。

說話頗有分量的幾位管事,很早便等在門口迎接這位遠來的小郡君。

被侍女攙扶走下腳凳的姜佩兮掃了眼大概, 辨別他們的身份,印象裏都是跟在阿姐身邊的老人。

只是她已經太久沒和江陵有來往。這些人勉強認識,卻沒一個能喊出名字來。

“子轅呢?他不知道我來?”姜佩兮問向人群。

他們互相對視,彼此間嘀咕了幾句,卻沒人回答這個被拋出的問題。

“怎麽,他不願見我?”姜佩兮又問。

他們最終推了一個人出來應答。

那人卻仍舊支支吾吾地答不出來,最後躬身請姜佩兮往裏走,“小郡君舟車勞頓,先進去喝口茶,休整片刻,再說不遲。”

搞不懂他們究竟在賣什麽關子的姜佩兮只能往裏去。

待於府署正堂主位落座,侍女逐一奉上茶盞,周朔還是不見人影。

管事們揮退所有仆婢,再三確認無外人後,才拱手作禮,“周司簿已染病,如今情況不好,沒法出來迎小郡君。”

茶盞只是捧在手裏,姜佩兮怔怔感受著杯盞遞進手心的溫度。

這個消息讓她反應不過來。

等反應消化完內容,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於是姜佩兮只能撿著不重要的問,“他染病,怎麽外頭一點消息都沒有?告訴建興了嗎?”

管事垂手侍立,“周司簿染病的第一時間已告知建興,但那邊的態度不明。至今沒有回信,也沒派人來接手東菏的事。”

“不公開周司簿的情況,也正是因為這個。東菏是周氏的屬地,我們只奉主君之命從旁協助,但畢竟是外人,能隨時抽身走。東菏上下也不信我們這些人。”

他們給出隱瞞周朔病情的理由,“周司簿是東菏人覺得周氏還沒放棄他們的主心骨。如今情況已不穩,倘若再讓外頭知道周司簿也染了病,這裏恐怕會亂得不像樣。”

在管事條理分明的解釋中,姜佩兮逐漸穩住心神,“他為什麽會染病?難道沒人看護他嗎?”

“實在是人手不夠。”

“他在哪染上的?有多久了?”

“前段日子的幾起暴動,周司簿不聽我等諫言,不肯將裏頭的好事者收監拘禁。他偏要屢屢放過,還說什麽懷柔之策。”

開口解釋的管事語氣憤憤,顯然極為不滿周朔的行徑,“可這種事若做不到殺一儆百,便止不住暴動,只會縱容了他們。”

有不滿周朔舉措的管事,卻也有為他說話的,“周司簿仁善。此番染上疾,是因他親自去說和暴民,又連續著去染病者的家中問候。這次數多了,自然就難以自保。”

將手中的茶盞擱到桌面上,姜佩兮探究最不敢知曉的實情,“他現在怎麽樣?”

“剛染病的那幾日周司簿還算清醒,總記掛著事務,也問得勤。但如今已昏迷不醒,不能再見人。”

“我能去見他嗎?”她問。

管事們互相望了望,用目光彼此交流,最後有人出列,“這病極易染上,大夫不建議與病者接觸。”

“隔著帳幔看他,不靠近,也不可以嗎?”

管事們低著頭,姿態是謙卑的,但出口的卻全然是要挾之語,“我等已接到主君之命,萬事皆以保全您為先。若小郡君非要將自己處於險境,我們也只好先請您回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