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2頁)

薛玉霄雖然早知道他身上有傷,但此刻仍是看得眉尖一蹙,下意識地開口問道:“身上為什麽有傷?”

裴飲雪一怔,立在原地沒動,他單手將袖邊攏回到腕上,神情很是平靜:“沒什麽。”

薛玉霄道:“我可沒碰你一根手指頭,想來是你們家的家法。”

裴飲雪頷首,認可得卻是她前半句:“薛三娘既沒要了我的命,也沒打斷我的腿,與傳言哪有半點相似,或許世人總是謬傳,又或許是你尚未露出惡性。”

這人……壞話哪有當面說的?薛玉霄無奈道:“你別扯開話題,過來。”

裴飲雪凝望著她,仿佛要從她這張溫柔嫵媚的臉龐中看出隱藏在背後的心思。他揣摩了一陣,斂衣坐回薛玉霄對面,將手中的《臨江賦》放在她面前,剛剛松手,她的手就隔著一層袖衣握住了他的腕。

舊傷已經激不起太猛烈的痛,只密密地泛起一圈被箍住的疼。

他抽手,薛玉霄卻不松開,她一言不發地挽起袖邊兒,端詳著傷痕,說:“我聽說內院裏有一種刑罰,用麻草編的一種細鞭子,裏面的刺紮進肉裏,疼痛難忍,傷痕卻不太明顯。”

她說得沒錯。

這是裴飲雪拒絕為幾個表姐作詩、寫賦而換來的。齊朝的仕宦人家最看重女兒的才名,如果能以詩詞歌賦揚名的話,不光是在聯姻上有好處,就連入朝為官也會受到偏愛和賞識。

他的舅父急於為女兒揚名,就想出讓裴飲雪代寫的“辦法”。正如薛玉霄所料,他有寧為玉碎之心,自然也不會屈從,辱沒了自己的所學,故而他在主家待嫁的日子其實過得很是艱難……

他沉默不言,薛玉霄又道:“價給高了。”

裴飲雪擡眼看她。

薛玉霄玩笑道:“你這樣受苦,來我家有什麽不好?就算再減一倍的價格,你家主君也會答應,他只是想毀了你。”

裴飲雪居然認真辯駁:“太少總歸顏面難看。”

“如今就不顏面難看嗎?還是說都仰賴我的名聲,情有可原?”薛玉霄松開手,看著他重新掩藏起傷痕,轉頭向外吩咐了一句,“叫林叔來。”

外面的侍奴應了一聲,掉頭走了,沒過多久,林叔在屏風外候命。

“把家中藥房的對牌拿給裴郎君,將張醫士請來給他調理身體。”

林叔愣了幾秒,使喚一個清俊少年將對牌送了進去。直到刻著薛家家徽、背面有“福延百世、榮昌萬年”八個字的對牌鑰匙放在書案上,裴飲雪才遲遲地回過神來。

“薛三娘子……”

“本來園子裏沒有主君,你是側室,該交給你管。”薛玉霄道,“但你不是誠心嫁我,我們循規蹈矩,只做君子與淑女,讓你為我管家其實是為難你,但至少傷該治治,你也不要推辭。”

她頓了頓,補充道:“就當是,我拜裴郎為書道老師的謝禮吧。”

說到這裏,薛玉霄合攏今日所學的筆記,腦海中正混想著什麽《論語》、什麽《莊子》,一旁的裴飲雪忽然道:“你跟傳言中全然不同,為什麽會這樣?”

薛玉霄隨口道:“就當是有聖人入夢,使我幡然醒悟,我一朝睡醒,發現自己應該救救這個水深火熱的大齊。”

“這是在與我講笑話嗎?”裴飲雪問,“還是消遣我。”

薛玉霄笑了笑:“趁現在安寧,聽我消遣兩句,這不是很好麽。”

兩人四目相對。

殘陽晚照,將小案覆蓋上一層余暉,連同她的眉眼都披上一層薄薄的光,眼瞳盈盈,如一片碎金流水。

裴飲雪緩緩抽離視線。

……

夜風習習時,園裏卻點著燈火。

那是薛玉霄在清點家兵。

像這種望族,光是她手底下的蔭戶和家兵就為數不少。她重新為這些人登記造冊,掌握在手裏,還提高待遇、安排了訓練。

燭光之中,還珠坐在矮凳上,為裴飲雪塗抹藥房送來的藥膏,樂呵呵地道:“郎主,您說三娘子是幹什麽呢?這大晚上不睡覺。”

一旁給衣服熏香的還劍搭話道:“管她做什麽,咱們跟公子能安安分分地喘口氣兒,比什麽都強。”

裴飲雪道:“世事多變,她是做足打算,以備不防。”

還珠懵懂地點頭,也沒聽明白,劫後余生般地說:“咱們少主母還挺好的,跟別人嘴裏說得不一樣。外頭都說她是個閻羅娘子,我看她人很和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