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葉漸白說完, 四周的雪似乎都凍結了,停在半空,冰晶看上去像世界正在崩裂的裂痕。

尤雪珍的情緒反應已經罷工,木著一張臉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把傘遞到她手中, 從傘下退開, 難捱地掏出剛才買的那包煙, 抽出一支點燃。

白煙從他嘴裏逸出, 他的喉頭滾了又滾, 跟著一句:“我喜歡你,尤雪珍。”

尤雪珍聽著自己的名字被他念出,卻是和“我喜歡你”四個字關聯在一起,多麽荒謬。以至於尤雪珍這三個字仿佛是別人的名字,不是她的。

她捏著傘柄,指節發白。

他沒有再說話,速度很慢地抽著。站在傘外的的他和繽紛的雪融為一體, 他手中抖落的煙灰也像雪, 滾燙的雪。

抽煙的姿勢已經很熟練了, 一點沒有第一次她發現他抽煙時的樣子。

那天晚自習快結束時他說去上廁所, 結果教室裏人都快走光了還沒回來。她跑去廁所外面叫他的名字,沒人應,她更大聲問你是不是在裏面便秘了!路過的男同學忍俊不禁,好心告訴她好像看見葉漸白往天台的方向去了。

最後, 她果真在天台抓到了人。他躲在天台最角落,弓著背鬼鬼祟祟。她一靠近,就聞到了一股特別難聞的味道。

“你在抽煙?”

她冷不丁的出聲嚇了他一大跳, 手中的煙跟著掉到地上。

他尷尬地拿腳踩住它,睜眼說瞎話:“沒有啊, 你哪只眼睛看我抽煙了?”

“那你把腳挪開。”

他紋絲不動,雙手插袋,低低地垂著腦袋。

尤雪珍皺著眉頭,像個老師拷問他:“什麽時候開始抽的?”

葉漸白略顯不耐煩,但還是回答她:“就今天。”

“怎麽突然就開始抽煙了?”

“大人不都是心煩的時候喜歡抽煙嗎?”他笑,“那我也試試,看是不是管用。”

尤雪珍察覺到不對勁,小心地改口問:“你怎麽了??”

葉漸白從口袋裏掏出捏爆的煙盒,一把扔到地上,答非所問:“這是我爸的煙。”

“……你上次偷喝你爸酒,這次你又偷抽你爸煙,不會又想我拿我頂包吧?”

他糾正她:“不是從他那裏偷拿的。”

“嗯?”

“他的煙,還有他的火機,在許老師的抽屜裏。”

尤雪珍驚愕,愣了半晌:“這是什麽意思……?”

“上周,我撞見他半夜躲在衛生間給她打電話。”葉漸白很平靜地回憶著,“他拉開門看見我在外面,然後跟我解釋說是家訪,讓我別多想。”

尤雪珍屏住呼吸,仿佛自己面前憑空出現一扇門,被拉開,她也親眼看見了這一幕。

葉漸白挪開腳步,將那根被踩得皺巴巴的煙撿起來,摸著折斷後的烏黑的煙絲,露出一個要哭出來的笑。

“他當我是白癡嗎?家訪要挑夜深人靜的半夜,要說親愛的表達對老師的尊重。”

尤雪珍注視著他擡起頭,目光是正在溺水的蝴蝶,飛不起來,睫毛掛著剛才笑出來的淚滴,將空氣蘊濕,她的心臟也跟著沉下去。

她手足無措地站在他面前,仿佛做錯的那個人是自己,喃喃說:“那我們該怎麽辦?”

我們該怎麽辦?

來自於大人世界的,也許之後他們會習以為常的一面,當時只是少年的他們卻無力承受。那些知道父母並不相愛的瞬間,知道父母並不注定會愛孩子的瞬間,知道家庭並不是溫暖的巢穴,也許更接近一台絞肉機的瞬間。

於是通過分擔秘密,你加上我,好像我們合在一起就能拼成一個大人,可以對那些醜陋的真相不痛不癢。

他們不僅是朋友,同時也是最初替對方謀殺傷痛的幫兇。

所以他怎麽可以那麽輕易地說出這句話呢?

尤雪珍在最初被戳穿的慌亂後,浮上來的居然是一種憤怒。

她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保護著他們的關系不被她的私欲破壞,他呢?

是出於試探,還是出於好玩,總之,不會是出於對她的喜歡。唯獨這一點,她不相信。

所以她更憤怒。

尤雪珍冷下臉,一字一頓道:“這個玩笑不好笑。”

葉漸白因為冷意吸了吸鼻子,喃喃說:“這次新年回家,我回高中看了看,出來的時候,路過那個我們高中每天上學都會路過的那個圖書館。那天我走到門口,看著裏面的燈,突然意識到我一次都沒有進去過。”

尤雪珍一愣,也想起了那間圖書館。

被他這麽一提起,她才意識到自己好像也從未進去過,明明那時候都會看到,卻沒有一次想進去的念頭。

葉漸白垂下眼,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她:“也不是說討厭圖書館不想進去,好像只是因為天天能看到的地方,總覺得下次有機會再進去吧。難道是因為這樣,才直到畢業都沒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