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暮鼓落定之前,絮雨必須要找個地方過夜。

她原本計劃就近在開遠門附近的坊內尋一間旅店。因這一帶毗鄰西市,是全部西向來的人的主要入城通道,她知住店的人會很多,但還是低估了多的程度。

一連尋了五六家,無論門面大小,價貴或賤,除了一些大通鋪有空余,其余一律客滿。大通鋪她不能住,只好沿著那一條南北貫通的大街向南繼續尋問,頗費時間,才找到西市近旁,天色已轉為青黑,透過即將關閉的坊門,她看到坊墻內那些臨街門戶裏的燈火次第亮起,街面車來人往,比天黑前看起來還要熙攘幾分,但在外面的大街上,基本見不到人了,偶剩的也都行色匆匆。知鼓聲將停,想起顧十二的話,不再另外找了,按著指點,匆匆往永平坊去。

因起初的耽擱,等她一路疾奔終於趕到永平坊的附近之時,天完全黑了下來,此時街鼓也早就止歇,坊門緊閉。好在此坊位置已在城南,遠離皇宮,再往南過去,越近城墻,住戶越少,形同郊野,大片都是空地和荒田,只有些寺廟或是富貴之家所置的園苑,管理便沒中心地帶那麽嚴格,一路來時,沒出什麽意外。

永平坊坊門此刻自然也是緊閉。

絮雨方才一口氣狂奔而來,找到了那面門,人上氣不接下氣,稍緩過來,不敢多耽擱,立刻拍門,拍了好幾下,坊門終於開了條縫,裏頭擠出來一個腦袋,下巴上掛著一道稀落的鼠尾須,小眼睛上下打量絮雨,問做什麽的。

想來這人便是看門人。絮雨報上顧十二的名,說自己是因入城太晚,找不到住的地方,經他介紹而來,又遞上兩個錢。此人平常顯然經常做這種事,看了眼左右,伸手熟練地接過,正要開門放她進來,忽然此時側旁不遠十數丈外的拐角處,傳來一陣隊列行進發出的整齊腳步之聲。絮雨循聲轉頭,看見出來了一小隊四五個身著甲衛手執弓戟的衛士。

她知必是撞到金吾衛士了。

雖然嚴格的夜禁是從二更才開始的,但街鼓落,便禁人行,若無正當理由,無坊正開具的路證,居民不可外出,坊門也不能隨意開啟,被抓到行為不當,最輕也要笞二十。那看門人方才也沒檢查來人的身份證明,萬一不齊,便是麻煩,見狀立刻縮頭想要關門,卻已來不及了,領隊喝了聲“丁大”,他便停在原地,臉上露出笑,彎腰喚了聲“陳隊正”。

領隊走到近前。

天黑路暗,方才只能看個大概,此刻葉絮雨看清了,這是一個中年武官,方面廣頤,其貌不揚,但目光銳利,顯得很是精幹。從他帶的隊以及這看門人對他的稱呼,不難判斷,此人應當是附近武候鋪的隊正,屬金吾衛下份位最低的基層武官。

絮雨的推斷並沒有錯。此人名叫陳紹,來自近旁延平門的一間武候鋪,今晚預備巡夜,帶隊路過,看見丁大開門放人,叫住盤問。

“怎麽回事?”陳紹發問。

丁大忙道:“這位小郎君方才不知怎的不停拍我坊門,我聽見了開門,還沒問清楚呢,他就要往裏走!我正待攔,恰好你們來了!”

他側對著陳紹,朝著絮雨暗打眼色。絮雨自然明白應當如何接話,不等陳紹問自己,便解釋了一遍,說從開遠門入,因到得晚,那一帶旅店客滿,沒有住的地方,沿途一路找到這裏,眼看天黑,怕被捉拿,這才胡亂拍門。說完又主動取出過所,遞了上去。

陳紹接了過來,沒立刻看,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這才就著衛士手中的燈籠照了一照。

“來京城做什麽的?”

“我是畫匠。聽說長安機會多,想來碰碰運氣。”

“解開!”陳紹目光看向她的行囊。

絮雨打開,裏面除了衣物、錢袋,便是畫筆和一些她舍不得棄的色料。

這個金吾隊正掃了一眼,將過所還給她,旋即轉向等在一旁的看門人,聲音陡然轉厲:“聖人萬壽到來,京中嚴防各路宵小。坊門看守不是小事,你若敢耍奸使賴放入奸人,萬一出了簍子,當心吃飯的家夥!”

“是,是!陳隊正教訓的是,小人一定牢牢記在心上!小人這就趕他走!”說著要驅絮雨。

“此人沒有問題。初來乍到行路晚了,情有可原,今晚讓他進去過夜!”

“是,是,小人領命。”

看門人忙將坊門再次打開,又討好地道:“小人那裏有幾塊新制的茶餅,陳隊正辛苦了,進去坐坐,小人去給你煎茶。”

陳紹未搭話,盤問完,帶著人轉身便去,身影漸漸消失在了街盡頭的夜色裏。

“一個小小的武候隊正,還只在城南這破地方兜轉的,連城北都去不了!擺什麽威風!”

等人去了,看門人嘀咕一句,又轉向絮雨抱怨:“險些連累到我!還好算你機靈。還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