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寧王此番歸京,時日算不得久,然而一番遭遇,卻令他叫苦不叠。曲江宴留下的糟心事一大堆,這些天他奔走忙碌,親問馮家兒子喪事,總算這兩日方空了些,又得知裴蕭元好似開罪皇帝被投入秘獄,也不知是真是假,心再次懸起,幾番入宮求見,都被阻擋在外。去尋袁值探問虛實,那閹人表面看去恭恭敬敬,一問卻是三不知,推得幹幹凈凈,寧王拿他也是沒辦法。

實在是他與裴冀有過故交,如今又認定裴蕭元是孫兒的師傅了,比起旁人,心裏自然多了幾分親近,焦急不已,正與崔道嗣商議,是否將此事傳到東都告知裴冀,忽然今早收到消息,裴家子已經回到衙署,除額頭帶著塊不知哪裏來的傷,人安然無恙。不但如此,據說,皇帝還為裴宅配齊奴仆,連宦官楊在恩也被派了過去,主修繕宅邸的事。

前一天,這裴家兒還被傳得沸沸揚揚,或在受著牢獄之災,一夜過去,恩幸加倍。

寧王還沒揣摩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麽,又獲悉皇帝召見自己,趕忙更衣應召。他匆匆來到紫雲宮,遠遠看到一名老宦官領著二宮監,立在宮門之外,似在等待自己,到了近前,等看清人,不由驚訝,竟是從前被皇帝驅出宮的宦官趙中芳。

趙中芳資歷深厚,早年在變亂裏不知遭遇何事殘了一條腿,過後總算僥幸歸來。但好景不長,不知何故,後來又被皇帝驅逐出宮,至於去處,寧王隱隱也是知曉的,沒有想到,如今他竟也回了。

已有十數年未見,趙中芳看去蒼老無比,但精神瞧著還好,滿面笑容,慢慢地走了過來,迎接見禮。

此地不宜說話,宦官來去,也涉及皇帝隱秘,寧王怎敢多問,也不叫趙中芳下拜,上去托承住他,略略寒暄兩句,得知皇帝正在等著自己,趕忙入內。一走進殿室,又是吃了一驚。

三年前西蕃戰事結束過後,皇帝因舊疾難忍,漸漸不舉朝會,召見臣子多在此殿,內中向來光線昏暗,白日也燃巨燭照明。然而此一刻,寧王看到往日用來遮光的重重帳幔皆是束起,明光亮堂,清風拂殿,皇帝獨自靠在坐床之上,閉目似在小憩。

他心中越發驚詫,環顧四周,一時愣住,直到皇帝睜眼,緩緩翻身坐直身體,這才醒神,急忙上去拜見,發現皇帝神情也是少見得平和,甚至帶著笑意,喚他坐到近前說話。

寧王壓下滿腹疑慮,坐到設在皇帝身畔的一張側榻上,開口先問皇帝近日起居,說自己很是記掛,前兩日請求覲見,今天便得以面聖,很是歡喜。

皇帝點頭,應說,早也想單獨召他敘話,只今日方得空閑。接著便問他孫兒孫女的情況。

寧王忙半起身作揖回話:“誨兒無事,近日都在家中讀書。我那孫女當日雖受了些驚,好在也無大礙,休養幾天,已是痊愈。多謝陛下關愛。”

皇帝示意他坐回去,接著頷首說道:“無事就好。說起來,還是要多謝那小畫師的。若非她當日施救,婉婉還有文君,怕是要驚嚇更甚。”

皇帝這話講得頗是委婉。誰不知道,那天若非小畫師施救,別說兩個郡主,十個也早沒了。只是此事牽涉康王。褒揚小畫師,難免就有貶低康王之嫌。故寧王雖對小畫師很是感激,面上也不敢張揚過甚。畢竟,凡事還是要顧及皇帝臉面的。

他沒想到皇帝此刻竟會主動談及小畫師的功勞,語氣裏還滿是贊譽,意外之余,當即附和:“陛下所言極是!那畫師年紀輕輕,卻大智大勇,救下婉婉與文君。更難得的是,過後臣派人登門致謝,他毫不居功,金玉之質,若瓊枝玉樹,世間罕有。他出身應當孤寒,但人有來處,追溯祖脈,想必也是高潔賢達之士。”

皇帝聽著寧王的話,面帶幾分掩不住的怡然之色,道:“你所言極是。對這小畫師,如何褒獎都是不夠的。聽聞她如今暫居裴宅,朕便送了幾人過去,供她使喚差遣,算是朕對她勇救二郡主的獎賞。”

寧王立刻稱頌皇帝聖明。皇帝撫了撫須,再度開口:“裴蕭元此人,你如何看待?”

這更是問到寧王的心底裏,又是一番溢美之詞,最後提了一句,孫兒李誨景仰這位於西陲立下戰功的郎君,心心念念,欲拜他為師。

皇帝頷首:“甚好。”他沉吟一下,再望向寧王:“你那孫兒朕也見過,記得頗是靈慧,往後可多帶他入宮走動,少年郎怎能一直關在家中養?另外,過些時日,朕或去往蒼山避暑,叫他也同去吧。”

蒼山位於長安之東,山勢迤邐,風景翠秀,周圍更是遍布泉池,是極好的避暑勝地。

每年入夏,因長安城內溽暑煎熬,皇帝常會帶著親近或是有功的勛貴和官員遷去小住,時間月余或一二月,既為避暑,也算是對臣下的一種獎賞。這是此前多位皇帝的慣例,尤其老聖人在位之時,更是熱衷此道,蒼山狩獵、遊宴,年年不落,甚至一住就是大半年,山中的行宮修得如同天宮,絲毫不遜長安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