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賀氏乍聞驚喜不已,更生感慨,正想說郎君和公主在甘涼婚事雖然未成,繞了一圈,如今終又結為配偶,這不是緣分是什麽,忽然想到些隱情,望一眼裴冀,見他神色喜憂半摻,仿佛懷著心事,便不再多說什麽,只低頭掐了掐指,略略算了下時日,擡眼笑道:“公主降我家郎君,自是莫大的喜事。當初郎君去長安時,行程倉促,更不曾想到會有今日這樣的喜事,弄得那邊如今就只一個青頭在。”

“他冒冒失失的,先前我總擔心他惹禍,好在平平安安無事,如今大喜事臨門,雖說崔家那邊必也會盡心盡力,但我們這邊,光青頭是不夠的。今日九月二十三,離大婚只剩半個月了。時間是有些緊,好在此地離長安也不遠,我即刻趕去,路上走快些,幾日便能到,到了,多少應能幫上些忙。”

裴冀將她喚來,本就是如此打算,又吩咐她不必急著回來,自己這邊用不著她照管。賀氏自然明白他心意,微笑點頭:“我也是這麽想。就是翁公你年紀也大了——”

“我這邊無妨,你盡管放心去。照管好那邊的事,就比什麽都好,我也才能放心。”不待她說完,裴冀便如此說道。

賀氏應是,二人又議了些備婚之事,賀氏告退而出,一番準備過後,帶著一道從甘涼跟來的燭兒乘了馬車,匆匆出發去往長安。

賀氏走後,裴冀又看了幾遍長安來信,回憶起離開蒼山前和侄兒見面的一幕。在裴冀的認知裏,皇帝偏執,尤其近年,這一點顯露得愈發厲害。而侄兒表面溫文穩重,實際骨子裏也是執拗之人。就一點而言,此二人半斤八兩不相上下。皇帝對侄兒顯然很是不滿,侄兒對自己當日為他求婚的舉動,似也心存抗拒。實在不知,後來究竟發生什麽,竟能叫皇帝和侄兒雙雙改了心意。

寧王報喜,提及大射禮,但從他信中口氣來看,對這整一件事,似也未完全摸得清頭腦。

裴冀正在思忖著,忽然下人送來一道拜帖,說是方才有人所投,叫轉到留守使手中。裴冀接過,順口問是何人所投,下人搖頭,稱對方並未提及。

裴冀打開拜帖,目光掃了一眼,凝定。

向晚,他人已離開留守使府,出現在了位於城北邙山中的一間古寺裏。

留守使官職清貴,平日並不接觸實際政務,因他身份特殊,來此後,大多數人亦是敬而遠之,並不敢和他有過多往來,故平常他頗多空閑,此間古寺裏的老僧是他從前舊交,棋藝不凡,他便常來此小住消磨光陰,今日再來,在旁人眼中,看起來和平常並無兩樣。

三更,在古寺悠蕩深遠的夜鐘之聲裏,裴冀踏月獨行,出後山門,靜靜等在一座殘亭之下。片刻後,一人從附近的林影裏走了出來,漸漸近了,是一名俊朗的青年男子。只見他向著裴冀而來,越走越快,最後,幾乎是奔到近前,納頭便拜在了亭外的地上。

“師公在上,請受學生一拜!”

李延叩首。

裴冀快步下亭,低聲叫殿下,彎腰伸手,要將他從地上扶起。李延不肯,執意行完三拜之禮,依舊跪地,仰面望向裴冀,哽咽問候:“當年父親出事之後,我便再未見到師公之面了。師公這些年身體可好?”

裴冀眼眶也早已微微濕潤,點頭說好,終於將李延從地上扶起,帶入亭中,低聲問:“殿下,你這些年又如何?”

李延此時情緒漸漸平復了些,慘然一笑:“師公不要再叫我殿下。我早已不是昔日的皇太孫了。這些年我東躲西藏,如孤魂野鬼不能得見天日。今日竟還能得見師公之面,也是我自己未能料想到的。”

裴冀沉默了片刻,道:“景升太子當年出事之時,你還是少年。我人在南方,當時未能及時趕回,後來聽聞你不知所蹤。這些年,每每我想到你,便覺愧疚不已。是我無用,受過你的拜師之禮,在你陷入困境之時,未能對你有半點助力……”

“師公千萬不要這麽說!”李延搶上一步來到裴冀身旁。

“當年之事,和師公你有何幹,師公更無須有半點自責。我怎不知,師公是被人故意羈絆在了外面,才無法脫身回京護我父親。何況,當年若沒有師公,聖朝如今怎樣,還尚未可知。師公之功,足以功垂竹帛,名載青史。即便不論這些,就憑師公曾做過我父子二人的太傅,我對師公,除了感恩,還是感恩。這些年,我人雖飄零無依,但對師公的感懷之心,始終未減半分。”

裴冀搖頭,低低嘆息了一聲:“舊事都已過去,當年我所做的,也不過是盡到本分罷了,怎敢當殿下如此之言。”

“師公若是不功,誰人趕自稱有功?”

裴冀擺了擺手,沉吟間望向李延,欲言又止。李延立刻道:“師公若是有話,請盡量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