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盧文君和阿史那暗中相好已是有些時日了,因長公主極力反對,近來又看管嚴厲,這回獲邀去禁苑小住,便尋機會見面。

昨日,她叫兄長拒康王邀約後,悄然獨自從阿史那族人所守的禁苑北飲馬門出去。阿史那就在那裏等她。隨後二人私會,又去了卿月樓,忘情夜不歸宿,直到人被找到。

夜風陣陣湧入空闊而森冷的七星殿。

韓克讓才稟了話,伴著一道急促的靴步之聲,袁值又跟著入內,上報他方收到的另外一則消息。

近來,太子手下有人頻繁聯絡道士陳虛鶴。

這陳虛鶴便是從前領著眾道專為皇帝煉制丹藥的道官之首,在宮中地位尊崇,但自公主歸朝,皇帝棄丹改而服用太醫藥物之後,他便只能回了他在城外山中的白鶴觀。

隨後,奉命一直監察著東宮的袁值留意到一件事,有太子賓客暗中出入白鶴觀,行跡可疑。他便派人潛在道觀,用重金收買到了陳虛鶴的一名親信弟子,繼而得知,陳虛鶴精通火法煉丹,從前用伏火礬法煉藥之時,無意發現,將硝石、硫磺並摻雜別藥一起燒煉,能得到一種極易燃燒並爆炸的黑色粉藥。倘將那些黑藥填入密閉容器,並以火信引之,成功燃爆的話,威力驚人,據說,三尺之內,血肉之軀,必遭重創。

就在方才,那弟子送來密報,陳虛鶴在工匠的協助下,日以繼夜,在後山的洞穴內秘造一種名為蒺藜雷的鐵球。便是將鐵刃和鐵蒺藜連同黑藥,制成拳頭大小的球。迄今為止,總共造好十來只,遇火則爆。

就在今天白天,那一批鐵球被人取走了。

“取走鐵球之人,便出自東宮。”

“陛下,是否要奴即刻便去傳喚太子?”

袁值屏息等待命令。

皇帝微微動了一下。

他從坐床之上下去。一旁趙中芳來扶,被皇帝一把推開。

他自己邁步,朝著西北殿角那一道垂落下來的正隨風卷動的帳幕走去。兩名守在帳外的閹人急忙掀簾。

皇帝走到了帳後的一張床前,就著那一盞在角落裏撲閃著昏暗焰火的招魂燈的光,低頭,用哀傷的目光,凝視著躺在上面的沒了半點生氣的康王。

他慢慢地解了自己的外衣,輕輕地蓋住了康王的臉上。

七星殿外,聚候了整整一個白天的疲倦不堪的百官終於看到皇帝露面,從殿內走了出來。

皇帝身影凝穩,腳步方正,倘若不是面上籠著的那一層揮之不去的嚴霜,看去,幾乎便和平常沒什麽兩樣。

然而,在場的每一個人,在這一刻,卻都清楚地感受到了一種隨著皇帝現身便壓頂而至的凜寒煞氣。

在一陣雜亂的輕微騷動之後,百官迅速歸位,懷著恐懼,戰戰兢兢,紛紛跪拜在了宮道的兩旁,叩首下去,屏聲斂氣,不敢發出半點多余的雜音。

皇帝雙目望著前方,沒有半點停頓,走過這一條兩旁跪滿了人的宮道,走出了七星殿。

當轉過拐角,身後不再有窺測的目光,皇帝那原本挺得筆直的腰杆似忽然被抽去了筋骨,佝僂下去。他的腳步亦緩,轉為了沉重,又虛浮起來。

最後,當行到宮道旁的一根燃著燭燎的石燈幢旁時,他的靴底仿佛在雕花的方磚上絆了一下,步伐微微踉蹌,手胡亂伸出,在空中抓摸了幾下,口中輕喚:“嫮兒,嫮兒,你在嗎……”

在他身後的絮雨疾步而上,一把握住了皇帝的手。只覺他掌心滿是濕冷。

皇帝閉目,停了下來。慢慢地,攥緊五指。力道如此之大,仿佛害怕下一刻她就將消失似的,抓著便不松力。

絮雨感到一陣疼痛。她卻靠得更近,好叫皇帝能憑借到自己的力。

“我在!阿耶,我在!”她不停地應。

夜色之中,皇帝立在宮道之上。他的五指攥著女兒那只溫熱而柔軟的手,終於,緩緩地籲出了一口氣。

“你陪著阿耶,不要走……”

他念叨似的,在口裏喃喃地道,手勁終於緩和了下去,卻依舊沒有松開女兒的手。

“好,我陪著阿耶。”

絮雨忍著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應道。

……

城西郊外的一間別苑內,信鴿被放飛了出去。

柳策業目送它撲楞楞展翅飛出了院墻,翔影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之中,隨即,自己在庭院裏不停地來回踱步。

他的神色焦躁,徹底失去了往日的沉穩和篤定,頻頻張望庭院入口的方向。

片刻之後,終於,韋居仁匆匆到來。柳策業立刻將人領入一間密室。韋居仁向他匯報,說已順利將陳虛鶴造的東西取到,並且,也安排好了皇帝祭祖當日的行動。前一夜,奉禮郎會將東西預先埋藏在距皇帝最近的香爐之中。

“到時加上我們預先聯絡埋伏的人馬,先下手為強,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