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小柳氏的屍首被擡走,侍衛和宮監們也退了出去。

恢復了空曠的西殿內,只剩下絮雨和抱著她的裴蕭元。

“都怪我來得太遲!都怪我,叫你受驚了……”他不停地安慰她。

柳策業的余黨依舊為數不少。昨夜起他便忙於此事,直到今夜,想到皇帝狀況不佳,擔心她在宮中的狀況,安排好事後,脫身回來想看一下,不想卻遇到如此一樁意外。

想到方才若是慢上一步,她便或已倒在了小柳氏的刀下,他便感到無比的後怕。他索性將她抱出這座呼吸裏仿佛還殘留著血腥氣味的大殿,來到外面,在一處有著清鮮空氣的無人空台上,盤靴背靠在一道梁柱上坐地,解了外氅,將懷中仍在不停戰栗著的人裹住。

他不再說話,只叫她全然放松地躺在自己的懷中,雙臂緊緊地抱著她。

終於,他感到懷中的人慢慢地停止了顫抖,沉沉蜷縮。

就在他以為她睡著了的時候,忽然,她仿佛記起什麽似的,睜開眼,輕輕嚷了一聲:“阿娘!”

接著,她一下就從裴蕭元的懷中跳了起來,丟下他,匆匆便往西殿返去。

西殿裏,此刻正有七八宮監在匆忙來回奔走。有人趴在地上,擦拭著地面上的汙血,有人清理著沾染在墻上的血漬。

那處的底圖本是蓮花雲氣,血已洇滲入了色料。拭去一層表印之後,再擦,雖然那小宮監已極是小心,卻還是漾開了血色。他慌忙補救,然而越拭,令底圖變得越是模糊起來。

“住手!誰叫你擅自動這裏了!”

領事宮監看見,急匆匆地奔來阻止,當看到那被動過的壁畫部分如蒙了一層淡淡紅霧,與周圍完好的原畫對比,極是顯眼,不禁大驚失色,頓著腳,連聲怒罵該死。唬得小宮監臉色發白,慌忙趴跪在了地上,不住磕頭求饒。

皇帝陛下對這幅壁畫如何珍愛,在此做事的宮監有目共睹。常能看到他在夜深人靜時分來此,或徘徊躑躅,或遠遠相望,有時甚至對墻一坐,便能坐到天亮。

如今這畫雖已遭柳後刀劃在先,毀損實在不輕,但一碼歸一碼,事後清理不當又毀一片,倘若皇帝遷怒……

領事宮監看著墻圖上那一大片漾開的紅痕,自己也是心慌意亂,正無頭蒼蠅似地走來走去,不知如何是好,發現殿口立著一道身影。

是公主去而復歸了。

他慌忙奔去迎接,話未出口,先便跪地請罪,接著吞吞吐吐將事說了一遍。那闖禍的小宮監更是嚇得癱在了地上,人瑟瑟發抖。

絮雨走到畫墻之前。

她身後的所有人起初皆是屏息斂氣,提心吊膽,很快卻又意外覺察,公主與方才剛被駙馬救下時的樣子截然不同了。

她的情緒似乎已恢復了過來,只沉默地望了片刻傷痕累累的美人,目光最後掠過那一片被小宮監不小心損毀的畫面,用帶著幾分壓抑的聲音說道:“無事。你們下去吧。”

眾人松出長氣。領事人謝恩,帶著手下之人匆匆退出西殿。隨後,另些集賢殿直院裏做事的宮監在楊在恩的帶領下到來。他們擡來工案,將備的畫筆、顏料以及修補壁畫用的鏟刀、石灰、白泥等許多物件一一放好,取來梯,再在殿內添加明燭,光足以映亮整面畫壁。準備好後,宮監們退出,殿中剩了絮雨一人。

她從西殿角的小閣間裏走出,已是褪去釵環,換了便於作畫的畫工衣裳。

她來到工案之前,拿起鏟刀,來到畫墻之前,舉臂,開始鏟起墻上那被刀所劃出的一條條橫七豎八凹凸不平的印痕。

天漸漸亮,又天黑,掌起了燈。她一頭撲了進去,不覺渴餓,不知疲倦,獨自接連修繪了一天一夜,終於,在次日的深夜時分,於美人那被傷的臉上,添上了最後一筆顏料。

壁畫修復完畢,恢復如初,畫中人如再次踏雲而來。

她立在高梯的頂上,和光裏美人那一雙含著微笑的靈眸定定地對望了許久,長長籲出一口氣,放下她那早已酸脹無比的手臂,穩了穩神,低頭正待爬下去,一頓,慢慢地回了頭。

身後正靜靜地站著一個人。

是裴蕭元。

他就等在梯下。俟她回頭,便向她伸來手,接著,不等她有所回應,雙臂伸來,環抱住了她的腰身,輕而易舉地將她整個人從梯上抱了下來。

他的懷抱穩健而有力。疲倦此時方鋪天蓋地般地朝她襲來。她安靜地依在他的臂懷之中,由他將她送入那小閣間裏,臥在了一張榻上。

他又替她除鞋,將面巾在清水裏絞過,擦去她鼻頭上不知何時沾來的幾片顏料,再依次為她擦凈雙手,最後摘下自己腰間系的一柄便刀,放在榻旁的一張矮幾之上,隨即熄了燈,和衣躺在她的身邊。

“陛下那裏我方去問過了,暫無大礙。離天亮也還早,你好好睡一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