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曦,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這個冬日,白爍趴在上將軍府後院的廊子裏,問得最多的便是這一句。

白曦端坐在書案前,埋首抄著女戒,無可奈何地回著聒噪的白爍,“記不得了記不得了。”

“哎,真是可惜,你沒瞧見那神君,模樣生得可俊呢!”白爍懶洋洋地靠在廊上,曬著太陽吃葡萄,滿眼向往,“他的眼睛可是紫色的喔,就像……”白爍望著天上,喃喃道:“紫色的月亮一樣。”

白曦聞言擡起頭,“你說什麽?紫色的月亮?”

白爍一怔,連連擺手,“沒什麽沒什麽。”

她望著嫻靜溫和的白曦,長長嘆了口氣。

那麽可怕的事兒,阿曦慣來膽子小,記不得了也好。

白曦看著白爍,也長長嘆了口氣。

她擱下筆,朝胞妹語重心長道:“阿爍,你是個女兒家,說男子俊的話在家裏說說也就罷了,傳出去了不成體統。還有你那些荒唐話……”她頓了頓,憂心忡忡叮囑她,“可千萬不要在旁人面前提起。”

自從上元那日從燈會上走失回來,阿爍便天天念著妖怪神仙之類的胡話,一直念叨著有個神仙在盜匪和九頭蛇妖怪手中救回了她們。可她們明明是在街上不小心走丟,在南城後巷裏被爹爹和親衛尋回來的。

爹爹自從聽見阿爍提起一次上元節遇到神仙和妖怪後很是嚴厲地用了家法,罰她在祠堂裏跪了一日。也不知爹爹說了什麽,阿爍再沒在旁人面前提過上元那日的事,只是私下裏對神仙妖怪的志異書格外感興趣了。

哎,看來走丟一回,把阿爍給嚇傻了。

白曦搖了搖頭,很是為胞妹神傷和擔憂。

白爍望著搖頭嘆息的白曦,想起那日在宗祠裏對父親的保證,撇了撇嘴,閉口不言上元節那日的事了。

她合上眼,腦海裏浮現那日宗祠裏父親的叮囑。

“荒唐!爹說過,你們兩姐妹是在城南走失,你日日在你母親和姐姐面前說些什麽胡話!”

“我沒有說胡話!爹,那日我和阿曦真的是被妖怪拐走的,是個神仙救了我們!你不是在城外皇陵後找到我們的嗎?拐走我們的人都化成白骨了!”白爍急忙辯白,一雙大眼瞪得渾圓。

白家祠堂裏,白荀望著昂著脖子不聽勸誡的幺女,嘆了口氣:“阿爍,你姐姐將來是要入東宮做太子妃的,如若讓人知道她曾被人拐走過,你要她日後如何自處於世?”

像鬥公雞一樣的白爍聽見這句話,瞬間便軟了下來,她看向白荀,扁著嘴低著頭:“知道了,爹。”

白荀瞧她垂頭喪氣的樣子,盤腿坐在幺女身旁,摸了摸她的頭,“給爹說說,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麽?”

白爍眼睛一下就亮了。自從她醒來,白荀天天忙於政事晚歸,重新活過來的阿曦把那日的事忘得幹凈,娘親一聽她提起上元節那日就哭個不停,她想細細找個親人說說那晚發生的一切,竟沒尋到機會。

她眉飛色舞地把上元節那晚的事對白荀說完,一點兒害怕都沒有,滿心滿眼裏只有對那古袍黑衣神君的憧憬。可無論她怎麽回憶,卻偏偏想不起那救她的神仙究竟喚什麽名字。

白爍年歲雖小,卻有顆七巧玲瓏心,她藏下了白曦曾經自絕的事,只說她被妖怪嚇得昏迷,沒瞧見那從天而降救她們的神仙。

白荀聽完,許久未言,只紅著眼揉著幺女額間的絨發,很是感慨:“這等禍事,阿曦忘記了也好。你們兩姐妹,能逢大難化吉,倒是有福的。”

他是在城外皇陵後山找到的兩人,自是瞧見了那日的詭譎蹊蹺,知道幺女沒有妄言。他一生戎馬,手中染血無數,想不到老天竟待他一雙女兒如此厚道,讓她們絕境逢生受神仙搭救。可這一救,卻不知對白府是福是禍。神仙之說在民間偶有流傳,可到底只是戲言,如今白家已經位極人臣,曦兒又身份特殊,若是白曦白爍被神仙搭救的傳言流出,還不知會給白家招來什麽是非。

白荀乃一家之主,想得長遠,見幺女對那神仙念念不忘,便告誡她:“爍兒,那晚的事你要爛在肚子裏,為了你姐姐,再也不能對人提及。”

白爍早慧,點頭。

“還有……”白荀沉著眼,“再也不要提那位神仙的事兒。”

白爍猛地擡頭,迎上她爹嚴厲的眼,面容委屈聲音小小卻很是認真:“可是爹,我答應了救我的神君,將來要好好修仙,做一個神仙,活上千歲萬載,將來有一日報答他。”

白荀被白爍這信誓旦旦的話給逗笑了,他沒好氣地敲了敲幺女的額頭,“還千歲萬載?你能順順當當活個百年,你爹我都阿彌陀佛了。”

他把白爍從蒲團上提起來,牽起她朝外走。

“阿爍啊,神仙這回事兒可遇不可求,你能遇上一回便是造化了,以後啊……莫要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