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鐘元

感覺到有人過來,原本趴在床榻之上的姜芙一側頭,正瞥見崔枕安的衣角。二人雖夜夜同榻而眠,卻沒有夫妻之實,這般相見還是頭一回,她不禁有些拘謹,連肩膀都跟著縮起來,下意識的想要抓身側的衣衫,卻未抓到。

在崔枕安的視角看去,此刻她半張單薄的背上除了殘留的血跡只剩下黑色的藥膏,倒沒什麽旖旎之意。

將她的緊張忽略過去,崔枕安坐在榻邊她的身旁。

“還疼嗎?”他問。

自這個角度看過去,眼見著姜芙的耳根子都紅了,甚至連臉都不敢轉一下,只將下巴杵在軟枕上搖了搖頭,“敷上藥之後就沒那麽疼了。”

顯然,她是在騙人,那麽重的一堆瓦礫砸下來任是個大男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她呢。

沉默片刻,崔枕安並未講話,而是手掌輕輕按在她的腰背上,而後小心翼翼的貼身過去,以唇瓣輕輕在她腰背後完好處吻了一下,似蜻蜓點水。

他掌心貼在姜芙腰際的時候姜芙只覺著一股暖意透來,而後待他微涼的唇貼來時,姜芙小小的身板沒來由顫栗一下,連腳趾都跟著局促卷扣起來。

“你......做什麽?”姜芙臉色如秋日熟柿,細聽語氣略帶嬌嗔。

他不言,指尖輕輕觸在傷口周圍,只是輕淡的又問了句:“當真好些了嗎?別騙我,若是忍不了就告訴我。”

起初傷口上過藥之後的確殺的疼痛難忍,不過方經他方才那一舉動,當真是讓人忽略了傷處的痛感,姜芙眼角朝後他所在的方向瞥去,“真的不疼了。”

“若不是為了護著我,你也不會受傷,”崔枕安微直起身子,手掌自她背後移開,“還不如讓我受著。”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實則也沒細量過裏面到底有幾分真假,只是脫口一言。

姑娘的心思素來細膩,有這一言,便能甜到心裏去,“你身上的傷還沒好,若再砸了頭那還了得。醫官都說了,我這只是皮外傷,又沒壞筋骨,養上三五日便好了。”

且聽身後崔枕安發出一聲重重地嘆,眼中卻無光,“若能與你白首,是我崔枕安的福氣。”

這種話他不只同姜芙說過一次,可沒一次過心,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她受傷時還不忘關切自己的那瞬,崔枕安的確有動容在裏,可心沉若海,比起相信姜芙對他是真心,他更願意相信姜芙是為了博他的真心而下的血本。

多疑是崔枕安的本性。

他十四歲上京,這七年來宮裏朝中什麽爾虞我詐不曾見識過,稍有不慎就會給自己,給北境惹來禍事,金銀也好,權利也罷,就連這眼前善解人意的美人於他而言皆是枝上毒蛇,他看似照單全收,實則沒一處真心。

朝廷滅北境之心何止一日,他哪裏能讓這群人這麽輕易的就抓到把柄。

他如是想,可憐姜芙每個字都當了真。

背上的傷口在過了一個時辰之後就當真不那麽疼了,趁著崔枕安不在時,姜芙撐著胳膊起身,盡力避開傷處給自己套了一件小衣,待崔枕安取了藥再回來時,見她人已經坐到了榻上。

“該換藥了。”崔枕安腿腳不便,挪到榻前來坐下,將藥碗放到小幾之上,而後朝呆愣坐著的人張開手臂,“過來,我給你換藥。”

姜芙是舍不得用他的,見他張開手臂也沒動,只下巴微揚,“讓婢女來就是了。”

崔枕安無奈輕笑一聲,“算了,我信不過她們,粗使的婢子,手腳沒個輕重。”

隨而再次溫聲催道:“過來。”

見她仍不動,崔枕安幹脆拎了她的手臂將人拉到身前來,讓她半身趴在自己腿上。

女醫官拿來的傷藥透著一股子腥臭味兒,塗在身上那氣味兒更甚,才緩平的傷口經著這一折騰又疼了起來,姜芙手指不覺扯了崔枕安的衣角。

近夏時衣衫單薄,指尖兒劃過輕薄的料子崔枕安感知深切,手上塗藥的力道隨之又放緩了些,同時不忘在她傷處吹一吹,以緩痛楚,“再忍耐下,就快好了。”

姜芙乖巧點頭,動作卻不敢太大。

她趴在崔枕安的身上乖巧的似只貓咪,聞著他身上存留的淡然藥香氣,感受著他指尖兒上的小心輕緩,不知怎的鼻頭一酸,眼圈兒也跟著熱了起來。

姜芙自小失去雙親,到了姑姑家的第一日起她便知道,這世上或再沒有真正疼愛她的人了,即便是親人亦是如此。

天冷無人叮囑她多加衣,傷病無人將她掛在心上,養她無非是為了堵旁人口舌,或是為了接住姜家財產,再者就是為了如今。

在沖喜一事上,她雖是如願嫁給了心上人,可也確實是為了兩位表姐頂親的。這便是她的用處。

在姑姑家裝傻充愣的過了這許多年,這般溫和細致對她的,也唯有崔枕安一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