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點鴛鴦

北方秋日, 每到夜裏寒鴉棲得到處都是,時而呱叫兩聲,聽得人驚心又淒涼。

夜風穿過廊亭, 亭角遮住圓月一角,崔枕安正坐亭中,方柳與仇楊各站亭外, 瞧出自家太子不開心,有心事,兩個人誰也不敢多話。

月影照在冰冷的湖面之上, 偶有落葉墜下, 他就這般靜坐良久, 最終站起身來,將方柳招呼過來:“你帶些人手將這段時日在臨州搜上來的帳冊人證一應都先運送回京, 切記, 別走水路, 越快越好。”水路是鄭君誠管轄, 以防萬一。

這些日子他派人下去暗查,雖那宅院燒了,可一些未清幹凈的帳冊還有與鄭君誠有所關聯的官員行述皆搜羅匯總, 鄭君誠所犯之案, 也不僅僅是那座賣茶為名的宅院。

細糾下去,無論單拎出來哪一條他都活不了。

不難聽出, 崔枕安已經下了決心要殺鄭君誠,方柳有些為難,“殿下, 此事您要三思, 您若真的將鄭大人抓了, 一切大白之後,您的名聲也會受損。”

一國儲君,母族行惡至此,威望再難立。

更何況天下初定,許是會有人借此做下文章。

前朝顛覆,便是因著各處起義集結於北鏡,現如今雖是崔氏做天下,可當時為了撫穩各處,也下了大本錢,眼下處處都在戰後休養生息,難保會有人借些機會躍起鬧事。

若威望有損,後事難料。

“聖上一定也是因為這些才勸您回京。”

“若是因為聲望而縱他,只怕國將不國,他做的惡事到有朝一日再也瞞不住時,我再做什麽都沒用了。”崔枕安行出亭子,目光終落在那湖秋水之上,“鄭氏的罪孽,得讓他一人承了,傷身惡仇,我更是難忍。”

主意已定,便再沒反駁余地,“明日啟程回京,你讓仇楊拿我令牌去定州調兵,將人一應拿了,先前名冊上的人,不可放過一個。”

先前的名冊之上,皆是與鄭君誠有所勾連之人,可見他勢力廣布,崔枕安心想若不將人拿去京城,怕是父皇只會就此大事化小,只給鄭君誠一紙降職的調令。

“是。”見他心意已決,方柳不敢再多勸,反而憂慮,“只是屬下和仇楊都走了,誰保護您回京?”

“此次出門人手帶的本來也不算多,兵分兩路人太分散,只怕您的安危......”

“無妨,路行舟在,他做事還算穩妥。”此次出京,路行舟偏生放心不下這才隨他一起出來,到這時也算派上了用場。

方柳知道路行舟是個練家子,雖有時候看起來不正經,但是正事上還是可靠的。

在這裏吹了半夜的冷風,終將一應安排穩妥。

無論能否給許家翻案,用什麽方法給許家翻案,那都是後話,他要先清算好與鄭君誠的舊帳。

自打他下毒的那一刻起,那人便不是他舅舅了。

心上似卸下一塊重石,頂著夜重的寒氣回到房中,房裏的燈火已經被人吹滅了。

有婢女趕過來照亮,崔枕安擡手示意她們退下。

換了一身幹凈衣袍,崔枕安才往內室走,借著外頭明月的影,他看清榻裏人的身形輪廓,一聲沒有,似睡熟了。

下午睡了好久,他倒不信此人困眠至此。

姜芙的確沒睡,才換了月事帶,正迷迷糊糊閉目養神,聽見門聲響動,耳朵也跟著微動一下,眼珠在眼皮子底下輪轉了一圈兒。

只聽那人摸上榻,扯過錦被蓋到自己身上,細聽了會兒動靜,才將手臂探到姜芙的頸下,一把將人撈到自己懷中。

先前兩個人不歡而散,他獨獨生了許久的悶氣,這會兒已經不氣了。

反而因著自己才做好的決定心情爽利。

懷裏的像個死人,憑自己如何撈如何算,這便更能證明,她根本沒睡著。

下巴杵在她的發頂,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她的後腦,並未提鄭君誠的事,也未說下午的事,反而說起旁的,“府裏植了許多丁香,都是老樁,那東西長的很快,修修剪剪倒也好看。”

他十分懷念姜芙從前在丁香樹前打轉的樣子。

姜芙在他的胸膛睜開眼,睫毛忽閃忽閃似扇面,他好似忽略了一件事情,從前她喜丁香,是為著習慣了在上面書寫關於他的一切,一如她的執念是遊湖。

一旦她的心不存在了,從前的一切都將成為她的恥辱,她想抹掉的痕跡,甚至她想忘記她曾經深愛崔枕安這件事。

懷裏的人發香襲人,秀發濃密而順,他還記得在舊府時,姜芙最厭煩的就是擦頭發,每每洗過長發,都要抱怨濕發難擦,有時便讓其順著衣衫滴水,他也有看不過眼時,會拿著軟巾帕替她將長發擦幹。

在她親手書寫的一片片葉子上崔枕安知道自己是她漫長暗黑年華裏的一道光,她不知的是,在那段隱忍詭譎的時光裏,姜芙也是他片刻之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