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元豐二年,秋深露重,一陣又一陣的冷風拍著窗,冷意透過破洞的麻紙,絲絲縷縷的滲了進來。

屋裏沒點燈,只借外頭月光些許,稍稍照著亮。

在微弱亮光裏,靠墻的小床上,被子正窸窸窣窣抖動著。

抖動片刻,一道小小的身影,爬到了床邊。

“嬤嬤,嬤嬤。”

稚嫩的嗓音響起來,還伴隨著好幾聲的咳嗽:“水,要水。”

又冷又渴的淩瑞,張嘴問嬤嬤要著水。

可是叫了好幾聲,嬤嬤都沒來。

淩瑞看看門口,又往床下看了看。

幾秒鐘後。

他小手抓著床沿,小心翼翼的下著床。

床太高,他人又太小。

“撲通——”

他的小身子直直摔了下來,額頭嗑到堅硬的床腿,登時就起了個小鼓包。

瞬間迸發的劇烈疼痛感,讓淩瑞眼裏包了淚花。

他摸摸額頭,吸了吸鼻子,努力把淚花憋回去。

不能哭。

阿無不在,哭了也沒人哄他。

這是他穿來的第三天,穿來之前,他是山海經裏誕生不到三年的神獸崽崽,沒有父母,只有阿無陪著他。

阿無是只兇獸,但對他很好,給他找食物,還會陪他睡覺。

穿來之後,他成了這個陌生王朝的小皇子。

還是沒娘,爹也不管他,一個疼他的人都沒有。

在心裏想了會兒阿無,淩瑞的眼睛更紅了,他扶著床,慢慢地站了起來。

他現在的身子很小很小,連路都走不穩。

一路扶著東西,淩瑞搖搖晃晃的走到了桌子前,桌子上有個水壺,裏頭還有半壺水。

淩瑞先爬到凳子上,再去拿水壺。

“咕咚咕咚。”

過夜的茶水被全部灌到肚子裏,三天沒吃飽飯的淩瑞,摸摸肚子,肚子終於不是癟癟的了。

他放下茶壺,想上床睡覺,但沒有嬤嬤抱他,他爬不上去。

在床邊站了一會兒,淩瑞仰著漂亮但有點臟的小臉,開始伸手拽被子。

被子拽下來,他爬到被子裏,就這麽在地上睡了。

屋子不隔音,裏面的動靜在隔壁小房能聽得一清二楚。

“李姐姐,七皇子叫你,你不過去能行麽?”

今晚過來跟李嬤嬤一起住的張嬤嬤,碰了碰她的胳膊,擔憂的問她道。

七皇子再不受寵,好歹也是個皇子,且還是個一歲多點的皇子。

要真出了事兒,這宮裏的奴才,怕也要被追責。

李嬤嬤聽出她的擔憂,在被窩裏翻了個身,跟她面對面的躺著。

兩個人在宮裏的交情不錯,李嬤嬤被她碰了胳膊,也沒覺得不耐煩。

她睜了眼,回道:“不礙事,七皇子命硬的很,出不了什麽事。”

張嬤嬤還是擔心。

李嬤嬤見她睡不著,索性反過來寬慰她:“就算七皇子真出了事兒,陛下也不會追究,再過幾天,是夕妃的忌日,陛下在這時候,是不想聽到關於朝夕宮任何消息的。”

夕妃是異族送來的美人兒,容色嬌麗,一雙冰藍瞳攝人勾魂,曾勾的皇帝一夜又一夜的宿在她宮裏。

可她後來犯了大罪,遭皇帝厭棄。

在生下七皇子當天,夕妃自縊,只留了一封書信給皇帝。

沒人知道書信上的內容,眾人只知道,皇帝依舊厭惡夕妃,厭惡到夕妃的身後事都草草敷衍,忌日也不許人提起,夕妃的孩子更是至今都沒去看上一眼。

皇帝對夕妃,對七皇子的態度,宮裏的人都看在眼裏。

在這個最會踩低捧高的地界上,七皇子的處境,可想而知。

李嬤嬤想到屋子裏那只漂亮又軟乎的幼崽,心裏沒有半分憐憫。

她只揚了揚唇角,最後補了句:“等再過陣子,我就要從朝夕宮調出去了,到時候我讓麗妃娘娘一並把你要去。”

李嬤嬤搬出來了麗妃娘娘,張嬤嬤的眼睛都亮了。

全後宮誰不知道,除了皇後跟儀貴妃外,如今風頭最盛的,就屬這位麗妃娘娘了。

張嬤嬤當即奉承起了李嬤嬤,兩個人在小房裏說著話,全然忘了獨自睡在地上的小皇子。

夜色漸深。

兩位嬤嬤都有了困意,閉眼睡去。

李嬤嬤臨睡前,腦海裏倒是閃過了一瞬七皇子的小模樣。

她閉著眼,在心裏默默道——

反正是個不受寵的小皇子,還不如按著她的計劃,在秋日宴上,死在儀貴妃的手裏,好給她在麗妃娘娘跟前換個好前程。

想到麗妃娘娘的叮囑,李嬤嬤把心裏頭的計劃又細細的復盤了一遍。

復盤完,她自覺沒什麽差子,滿意的睡了過去。

次日。

外頭的陽光漏進來,被子裏的淩瑞覺出暖意,慢慢地鉆出了被窩。

他揉揉眼睛,腦袋還沒清醒,肚子先一步咕咕叫了起來。

嬤嬤照舊沒來管他。

淩瑞對嬤嬤已經不抱希望了,他摸摸肚子,決定自己去找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