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糜爛不堪

一行人從清江船廠出來時,臉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魏廣微和孫居相。

作為大周唯二的兩大朝廷所屬的官辦船廠,其落後和遲暮的景象讓一行人都忍不住為之搖頭。

也難怪每年工部投入到這家船廠的數以十萬兩計的銀子打了水漂。

其他不說,隨隨便便核查了一下在籍工匠名單,缺額之大,讓人觸目驚心,雖然管事百般解釋,但是崔景榮、魏廣微和孫居相是何許人?都是些在這等場合久經風浪的,便是馮紫英他們幾個都能看得出這裏邊藏著多深的貓膩,遑論他們幾人?

估計起碼有七成是虛報,也就是說照理本該是四千多接近五千名工匠,只有不到一千五百名還真正在船廠,其他三千多人,要麽就是船廠各級吃空餉,根本就沒有這個人,要麽就是掛在船廠,但實際上早已經自己去幹自家的私活兒或者就是受上峰指派去幹別的活兒去了。

淮安清江船廠和金陵龍江船廠是大周兩大官辦船廠,一個以生產漕船為主,一個以生產江船、海船為主。

最早清江船廠屬於漕運總督和南京工部共管,但是李三才接掌漕運總督之後明確提出要麽交給漕督直接管,要麽就交由工部直接管,並建議交還工部,所以清江船廠就劃歸工部直管,現在看來當時李三才便已經覺察到了清江船廠的糜爛腐敗,所以才會先把責任撇清。

現在看來這無疑是明智之舉。

“顯伯,你回去之後恐怕要給你們工部堂上官們上書啊,這清江船廠如此,只怕……”崔景榮一直到從淮安離開上船才忍不住開著玩笑道:“我在淮安都不敢說此事,生怕有人心一橫想要殺人滅口啊。”

魏廣微額際汗意淋漓,連連搖頭:“崔大人,莫開玩笑,莫開玩笑,……”

這個罪名落下來,除了工部剛上任幾位堂上官,只怕立即就要在工部裏邊卷起一場風暴,特別是南京工部。

清江船廠是五年前李三才擔任漕督發起建議之後,才開始陸續從南京工部移交給京師工部的。

漕督不管,南京工部自然想要接手,但是朝廷顯然不放心交給南京工部,為此南京工部還和京師工部扯了許久的皮。

也是考慮到清江船廠所造漕船任務日重,京師工部實在不放心交給南京工部,所以朝廷才決心收回,自然也要遭到南京工部那邊的極力抵制。

但是看樣子收回來幾年裏,這清江船廠的情形並未得到多少改變,其間原委估計也不少,但是有一條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那就是誰都不願意去得罪這幫人。

誰知道這幫人內裏又牽連著多少京師大員,要知道元熙帝六下江南所需龍舟六成建於龍江,四成建於清江,這二十多年來,花銷何止百萬?

一艘普通漕船不過二三百兩銀子,便是講求質量選料上乘的上等漕船也不過再加三成,四百兩銀子便是頂天了,但一艘龍舟造價幾何?動輒上萬兩,皇上禦座的特制龍舟更是價值數萬兩,其間有多少利潤,有多少肥水流入無數人腰包,不言而喻。

所以誰都知道船廠水深,但是大家都視而不見,便是都察院那邊也一直只是只吹風不下雨,不癢不痛的一些上書要求核查清江提舉司和龍江提舉司的賬目,但都是留中不發,而久而久之也就擱下來了。

沒看到身旁的孫居相臉色鐵青,手已經攥得青筋暴綻,顯然是對此情形不滿到了極致。

馮紫英和範景文、賀逢聖都沒有插言。

馮紫英是不願意插言,範景文和賀逢聖是沒資格插言。

範、賀他們二位就是來跟隨學習辦事的,多聽多看少說,如果崔景榮讓他們說,他們才能談一談自己的看法想法,沒問,那就憋著。

孫居相輕哼了一聲,“顯伯,只怕崔大人這不是開玩笑呢,清江船廠糜爛若斯,難道工部就毫無覺察?南京工部移交給你們工部時日不短了吧?”

魏廣微臉色有些難看,遲疑了一下才道:“個中內情,一言難盡,伯輔兄,小弟不信你就一無所知?據小弟所知,永隆二年,清江提舉司副提舉趙志中投水身亡一案,至今南京刑部也沒有給出一個說法,哼,畏罪自殺,端的是扣得好帽子!”

崔景榮臉色一沉,“顯伯,慎言!”

魏廣微頸項一硬,抗聲道:“崔公,事無不可對人言,趙志中乃是我工部官員,我亦熟悉,其人雖好酒,但是極有分寸,而且多是在自己家中飲酒,極少與外人共飲,怎麽會在寒冬臘月二十八跑出去與一幹無關之人飲酒?回來路上居然就投水自殺了,南京刑部先前說是失足落水,可他是一路乘車回來,如何失足落水?幹脆就說回到家中燒毀了文書之後畏罪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