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大多數情況下, 宋岫不是一個喜歡浪費的人。

但情勢所迫,這回他只能辜負小壽的好意,順帶在心裏對禦醫說聲抱歉。

近來日日替宋岫診脈的, 依舊是嘴硬心軟的張院判,有霍野這麽個冷面侍衛盯梢,他根本沒想過青年會鉆空子倒藥,權當對方是元氣大損, 虛不受補,筆下的方子改了又改, 再三斟酌,差點把胡子揪光。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 在天氣徹底轉暖前, 青年胸口那道最深的箭傷, 終於隱隱顯出結痂的跡象, 免去了反復潰爛的苦痛。

期間景燁也來過幾次, 卻一次都沒能和青年說上話,起初他也懷疑對方是故意回避自己,然而, 無論調來多少禦醫, 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結果:

病去如抽絲, 患者體虛,嗜睡萎靡乃是常態。

很快, 在當朝天子的授意下,各種珍稀藥材流水般湧進臨華殿,不知道的, 還以為裏面住了個多尊貴的人物。

如此大的動靜,自然再難瞞住主角受。

盡管頂了個皇後的名號, 景燁平日批閱奏折的書房,林靜逸照樣能隨意出入,各宮事宜,也由他全權處理,唯獨這回,林靜逸從頭至尾都被蒙在鼓中。

關於臨華殿那位,太監、侍衛、禦醫……上上下下,所有人皆心照不宣,沒一個敢走漏風聲。

等林靜逸察覺到異樣,時間已經過去半月之久,負責伺候他的小廝更是憤憤,“公子,陛下他不會是有了新歡吧?”

林靜逸搖搖頭。

年少相識,他信任景燁對自己的感情,但不管出於何種理由,他都討厭被欺騙的滋味。

“阿墨,”蹙眉放下手中的詩集,林靜逸道,“陪我去臨華殿走一趟。”比起從旁人口中聽說,親眼所見的事實才更接近真相。

名為阿墨的小廝立刻應聲。

他打小陪林靜逸長大,哪怕入了宮,也是以自家公子為重。

此刻正值早朝,景燁不在,敢攔林靜逸的人屈指可數,遠遠地,守在臨華殿外的侍衛統領就瞧見那副皇後獨享的鑾駕,登時一個頭兩個大,暗暗叫糟。

借口閉目養神、陪小十二在識海追劇的宋岫卻很高興,【終於來了。】

整整半個月,這攪動一潭死水的變數再不出現,他怕是真要閑到發黴。

4404按下暫停鍵,【你覺得林靜逸會幫陸停雲?】

【總要試試才知道,】迅速過了遍原著劇情,宋岫默默祈禱,【希望這次的主角受,別是個一心捉奸的戀愛腦。】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臨華殿外便熱鬧起來,侍衛們齊刷刷跪了一地,看似恭敬,實際卻堵死了林靜逸的去路。

原本守在廊下打瞌睡的小壽亦被驚醒,憂心忡忡地向外張望。

“大膽,”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對上此等無賴做法,缺少武藝傍身的阿墨氣急,“看來各位大人是沒把我家公子放在眼中。”

侍衛統領垂頭,“微臣不敢。”

宮中皆知,皇後素來是善良寬厚的好脾性,得罪對方,總要強過得罪陛下,君命在上,想來前者不會執意與他們為難。

果然,聽到這話,一旁的林靜逸很快開口,“阿墨,退下。”

松了口氣的侍衛統領暗自慶幸,余光瞥見那繡有暗紋的袖口垂落,還以為對方是想扶起自己,誠惶誠恐欲謝恩,沒等出聲,腰側的佩劍便被當啷抽出。

“好重。”冰冷鋒刃虛虛抵住侍衛脖頸,林靜逸認真點評了句,同往日一般溫和的語氣,偏偏讓前者額頭流下豆大的汗珠。

摩西分海般,所有人安靜如雞,手腳麻利地、為提劍的皇後讓開一條路。

吱呀——

擡腳邁過朱紅宮門,清苦的藥香撲面而來,安靜得反常,皺皺鼻尖,林靜逸四下瞧了瞧,總算找到個會喘氣的活物。

十四五歲的小太監,瘦弱,臉生,大概是被他手裏的劍嚇到,面上血色全無,偏還牢牢用身體護住後頭的殿門。

林靜逸很想說,自己其實沒有惡意,只是尋一個真相,看一眼就走,可他此刻的模樣,實在難以叫人信服。

無奈嘆息,正當他準備松手丟掉佩劍時,殿內突然傳來一道虛弱的男聲,“小壽,咳咳,請客人進來。”

那嗓音沙啞得厲害,莫名讓林靜逸感到耳熟,心中疑慮愈甚,他定了定神,走近,偏頭,終是借著陽光,看清了殿中人的長相。

阿墨沒忍住,“陸、陸……”下意識地,他想叫陸將軍,記起那枉死的三萬冤魂,又生生咽下。

林靜逸亦是驚訝。

不只因為一介死囚、竟堂而皇之地住進皇宮,更因為青年此時的模樣,與他印象中的陸停雲大相徑庭。

蒼白,脆弱,對方再沒有昔日銀甲紅袍的威風,懨懨地倚在床頭,瘦骨嶙峋,好似一戳便破的紙張。

面對阿墨明晃晃的警惕與敵視,也僅是平靜擡了擡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