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匕現】

對於京都西南面屢屢作惡的山賊,裴太君亦有耳聞,以她的眼界和閱歷,自然能品出這件事背後的陰謀味道。老人家不願看到無辜百姓被山賊屠戮,所以對如今掌管西府大權的左軍機王平章頗有微詞,若是裴貞尚在世,局面定然不會惡化到這種程度。

只不過,當裴越將昨夜之事抖出來後,裴太君有些震怒又悲哀地發現,這夥子喪盡天良的山賊竟然極可能和自己的兒子有關聯。

她兒子是誰?

先定國公裴貞的嫡長子,裴家爵位的繼承人,定國公府的當家人。

這些名頭固然是榮耀,是裴戎平時在勛貴圈中地位超然的倚仗,同時也是不可推卸的責任,意味著他要努力維系祖輩的榮光和驕傲。往年他章台走馬,紙醉金迷,這些都不是什麽大問題,只要在忠孝二字上做足功夫,那就算勉強盡到了自己身為裴氏家主的職責。

裴戎在孝道上確實無可指摘,滿京都裏沒人能在這個方面攻訐他。

至於忠君之道,他以往也沒有什麽錯漏,從來沒有說過誹謗君上的蠢話,至於帶兵打仗為國盡忠,從皇帝陛下到王平章都沒人願意看到他真的能做到那一步。

然而當裴戎和一群屠戮大梁百姓的賊人發生勾連,事情的性質就發生了變化。

往大裏說,這些人在京都附近作亂,已與反賊無異,而裴戎身為大梁軍中第一豪門的家主,竟然和反賊勾連在一起,他想做什麽?

這世間事容不得人往深裏想,尤其是這種極其敏感的事情。

真讓皇帝陛下動了疑心,不說裴戎保不住自己的腦袋,就連定國公府也會頃刻間大難臨頭。

任你功勛卓著,但凡和謀逆造反這幾個字扯上關系,絕對沒有好下場。

裴太君無法理解地盯著裴戎,臉上的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裴戎被自己母親陌生的眼神盯得有些發慌,連忙辯解道:“母親,兒子只是想跟席先生請教一些當年的故事,壓根不知事情會這樣巧。”

裴太君心情復雜地問道:“果真?”

裴戎正色道:“千真萬確!”

裴太君卻沒有那麽好糊弄,皺眉問道:“那你為何要讓裴永年說謊,甚至還拿你父親的遺物去騙人,該死的孽障,你就是這樣孝順的嗎!”

裴戎面皮發漲,旋即又滿臉憤懣地說道:“母親,席先生歷來瞧不起兒子,當年父親在的時候他就對兒子不理不睬,若非如此,兒子又何必弄那些手段將他請進京來。”

他頓了一頓,又叫起屈來:“母親當知,這逆子在府中十三年,雖然經受了一些磨礪,那也是為了他好。若我真的想對他做什麽,又何必等到現在,卻和什麽山賊勾連,這麽多年難道我就沒有機會?”

裴太君終究是內宅婦人,面前又是她的長子,再加上對於天家的忌憚,她潛意識裏並不相信裴戎真的和山賊勾結在一起。

聽到這番辯解後,裴太君轉頭看著裴越,嘆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裏難受,這麽點小人兒沒享過幾天安生日子。好不容易搬到莊上去,才清閑幾個月又碰到這些天殺的賊人。但是越哥兒,你老子雖然不爭氣,可定然做不出那等喪心病狂的事來。這樣吧,莊上的損失我幫你補上,一應花銷都從我這裏出,另外再給你兩處門面鋪子,日後也好有個安穩的營生。不用擔心什麽,這些都是老婆子的梯己,與他人無關,你明白嗎?”

裴越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認真地問道:“老祖宗,我還有幾句話想問定遠伯,請給我這個機會。”

裴太君望著裴越眉眼間的堅毅之色,又看看旁邊席先生對這孩子的同情與憐惜,知道自己的勸和沒有效果,便心情復雜地說道:“你問罷,總要將這事理清楚。”

裴越躬身一禮,然後轉身朝著裴戎,身軀挺直說道:“我不明白你對我的恨意從何而來,從我記事開始,處處謹慎,時時卑微,不敢有任何逾矩的行為。但我知道,為何我能在府中活到十三歲,因為你和李氏一樣,只敢使些卑劣手段淩虐於我,卻不敢真的害了我的性命!這府中除了有太史台閣的密探之外,還有老祖宗一雙慧眼盯著,你又怎敢做出這種事?”

不待裴戎吹胡子瞪眼地發脾氣,裴越繼續平靜地說道:“老祖宗出於好意命我出府另過,你便覺得機會來了,因為我死在外面,更是死在劫掠屠戮很多村子的山賊手裏,一切都那麽自然,誰也懷疑不到你身上。但是我想問問你,山賊從春天起就在頻繁活動,為何一直要到現在,京營諸軍已經逐步包圍住他們的時候,陡然從西南面潛行上百裏,跑到城東一座普通的莊子上作惡?”

裴戎冷笑道:“那些賊人神出鬼沒,誰又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