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春秋之始】

這間書房之簡樸出乎裴越的意料。

書架和桌椅皆為榆木,雖然這種木頭經久耐用,但論档次屬於中等偏下,就連綠柳莊主宅裏如今都換上柏木家俬。除此之外,房內東面擺著三張榆木方凳,應該就是此間主人平時會見客人的座椅。桌上的筆墨紙硯都是凡品,以裴越如今的眼光也能看出這些東西是書坊裏最普通的貨品。

裴越很難想象這是當朝宰輔的書房。

尤其是這座府邸面積廣闊,庭院深深,出現這樣一間書房未免顯得古怪別扭。

中年男人指著旁邊的方凳說道:“坐。”

裴越便將背後的包袱放到一旁,斂去眼中的驚訝,挺直腰板坐下來。

中年男人並未忽略他的表情變化,神情自然地解釋道:“這座宅子是陛下賜的,我不願在這種小事上與陛下唱反調,所以沒有堅辭。我出身寒門,家中亦無富貴產業,所以日子能省則省,以免入不敷出鬧出事來。說起來,你弄出的蜂窩煤確為利國利民之物,便是我府中相較往年也能省下一筆銀子。”

“洛執政,蜂窩煤這種東西遲早會出現的,我只不過是湊巧遇上而已。”

裴越不卑不亢地說著。

書桌後的中年男人便是東府右執政洛庭。

谷梁離京之前曾對裴越說過,若是遇到麻煩可以來找洛庭幫忙。裴越從來不是那種自命清高然後貽誤局勢的性格,更何況這大半年來他早就從側面深入了解過這位宰輔的過往經歷。

不得不說,洛庭實在是這個時代官僚中的異類。

拋開他的執政能力不說,光是二十年未曾被官場打磨掉自己的特點,這份心志便已超出絕大多數人。

洛庭聽著裴越的自謙之語,微微搖頭道:“你不必謙虛,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只會讀書練字,兩相比較要差上許多。方才你說自己問心無愧,我想知道你怎樣能證明呢?”

去年那場朝會上,他用辭官的方式逼迫開平帝收起那點心思,絕非是想要拉攏裴越,只是從公義的角度出發。如今京中針對祥雲商號的攻訐愈發激烈,他卻閉口不言,因為他很想知道裴越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裴越不慌不忙地打開包裹,先取出一本冊子,起身放在書桌上:“洛大人,這是近日與商號有關的一些事情的調查結果,請過目。”

洛庭拿起冊子開始翻看。

裴越解釋道:“南城平安坊那樁命案,死者的遺孀指控兇手是商號分店的掌櫃,實際上真兇是混跡在南城一帶的幾個青皮地痞。不僅如此,這些人在殺死王屠戶之後,還讓同夥等候在兇案現場,在死者遺孀出現後,誘導她去祥雲商號鬧事。在她帶著亡夫的屍首和女兒去商號之後,他們還有人假扮圍觀的百姓,伺機挑撥百姓們的情緒,想要將矛頭對準祥雲商號。”

洛庭不置可否道:“可有證據?”

裴越點頭道:“有,那些動手的人已經被控制,不過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我只抓了其中一人,問出內情後沒有去動他的同夥。”

洛庭問道:“有沒有查出幕後指使之人?”

裴越道:“對方很小心,沒有與這些青皮地痞直接聯系過,而是通過中間人傳達命令。我估計,連中間人都不知道真正的幕後主使。”

洛庭便放下這樁案子,繼續往後看。

裴越說道:“九月二十六日,首陽山那邊有人在飲用水中下藥,造成十六個礦工中毒,相信消息已經傳到京中。下藥的人已經被我的親兵控制,如今就關在煤場最隱秘的地方。根據他的交代,有人用他家中親人威脅,逼迫他在煤場下藥,造成礦工們的恐慌。像南城的那些青皮一樣,他並不知道是誰在逼迫自己。”

洛庭面色漸漸凝重。

裴越輕嘆一聲,略微有些不解地說道:“京都那些燒炭工人數不少,去年我的煤場無法容納所有人,所以有一部分人暫時沒了生活來源。但是,當時我讓人發了一筆銀子下去,至少能保證他們基本的生活需求,而且答應他們,今年煤場會擴大規模,到時候會將老實本分的人都招來做工。我沒有想到,有人竟然能組織起那麽多百姓鬧事,而且還是在京都之內。”

書房內的氣氛愈發肅穆。

洛庭將那本冊子放下,擡眼盯著裴越問道:“所以這段時間以來,祥雲商號的問題都是別人陷害,那些彈劾你的奏章是無中生有?”

來到這個世界快兩年,裴越也見識過很多大人物,甚至連皇帝的目光都看過,但是從未有過今夜這般的強烈感覺,洛庭縱然已經年過四旬,眼神依舊犀利無比。

他輕吸一口氣,緩緩道:“至少近幾日發生的事情都是有人暗中構陷,但我不保證商號沒有任何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