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錚錚】

沒人喜歡禦史,包括皇帝在內。

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完美無瑕,或多或少都會存在問題,但凡被禦史盯上即便不傷筋動骨也會非常難堪,因為他們的職責便是彈劾別人。

不過正因為禦史的存在,朝廷吏治才能維持一定程度的清明。如果哪天連禦史台都渾濁不堪,只能說明王朝氣數已盡,便如大廈將傾之時的前魏。

不管是執政軍機,亦或是主事郎中,大多被禦史彈劾過,就連開平帝自身也體會過那些鋒利如刀的言辭。但是這些禦史不會因言獲罪,除非真正觸犯到開平帝的逆鱗,便如去年那位想要用陳年舊事彈劾王平章的監察禦史柳真。

除此之外,開平帝對禦史們一貫很寬容,而且非常注意維系禦史台的公正廉明。去年孫大成和方巡聯手算計裴越的商號,事後開平帝回過味來,對於孫大成只是喊到兩儀殿訓斥一通,卻將禦史中丞方巡打發出京城,遠赴雲州一個偏僻之地擔任府尹。

從禦史台次官到雲州這種苦寒之地的下等府尹,這已經算是非常嚴厲的貶謫,由此可見這位皇帝對禦史台的看重。

禦史台以禦史大夫為主官,禦史中丞副之,下轄侍禦史、殿中侍禦史、監察禦史。

雖然他們從皇帝到流官都彈劾過,但本朝從未有人彈劾過皇子親王。

侍禦史簡容這短短的一句話頃刻引起軒然大波。

原因很簡單,開平帝沒有立儲,且不允許朝臣對此事進言議論,同時沒有給皇子們觀政之權,等若這些天潢貴胄僅僅是身份貴重,卻遊離於朝廷體系之外。縱然幾位成年皇子近些年都在嘗試向朝廷伸出觸角,但這些舉動隱秘又輕微,不能對朝政造成影響,所以無人在意。

簡容這次彈劾魯王乃是本朝針對皇子的第一份彈章。

開平帝臉上的意外不似作假,不過很快就恢復到平時那種淡漠的面色,他遙遙望著簡容,聲音陰冷地問道:“你彈劾魯王何事?”

簡容似乎沒有察覺到殿內陡然冷肅的氣氛,他平靜地說道:“魯王貴為親王,又是陛下長子,理當修身、修心、修性,為眾皇子之表率。然而臣得知,魯王以王妃胞兄許頌掌控七寶閣,數年來謀取大量錢財。若僅僅是如此倒也罷了,畢竟魯王與王妃成親之前,許家便是七寶閣東家之一。”

他微微擡頭,清正平和的目光望向開平帝,語調漸轉激昂:“陛下乃天下之主,依然處處謹慎,不會與民爭利。魯王貪心不足,已經擁有七寶閣這樣的生財之道,竟然還要強占他人產業,如此作為對得起陛下對他的殷殷期待嗎?”

很多人面露驚色,只因簡容這番話藏著的深意有些唬人。

結合開平帝尚未立儲的現實,所謂“殷殷期待”四字便很值得琢磨回味。

果不其然,開平帝神色愈發陰沉,聲音透著寒意:“你且說說,劉賢究竟強占了誰的產業?”

簡容仰頭答道:“中山子裴越!”

他轉身朝著裴越的方向,朗聲說道:“中山子,方才你將蜂窩煤的方子獻給陛下,並言道可以協助朝廷在京都之外的地方鋪開售賣渠道。我不太明白的是,為何你要將京都這個大梁首善之地排除在外?難道與朝廷合作,繼續深入擴展你在京都的生意,不是兩全其美之事?”

再度成為滿朝文武視線的焦點,裴越心中並無得意,反而心情十分復雜。

他擡眼望著簡容,隱隱有些不解。

一如當初他看見柳真挺身而出彈劾王平章那般。

將魯王謀取祥雲商號的消息巧妙透露給六皇子劉質,這是他在綠柳莊中和席先生定下的方略,但如果是劉質派人彈劾魯王,說辭定然不會這樣直接淩厲,因為很容易讓開平帝想到爭儲那件事。皇帝的思維異於常人,遇到類似的事情肯定會認為這是陰謀,進而懷疑一切有嫌疑的人。

席先生讓裴越不要在這個時候插手皇子之間的爭鬥,所以讓他只將消息透露給六皇子劉質。

同樣,劉質背後顯然也有高人參透玄機,自然也要找一個替死鬼,這朝中還有比禦史台那些清流更適合的人選嗎?

可是簡容圖什麽呢?難道他真不知道這次彈劾會觸怒皇帝?

柳真之鑒猶在眼前,這樣做是真會死人的。

迎著簡容中正堅毅的眼神,裴越再度走上前,平和地說道:“簡大人,這裏面恐怕有些誤會。”

簡容微微搖頭,擲地有聲地說道:“裴越,陛下在此,文武百官在此,國朝自有律法,縱是皇子親王也不能逾矩。你不用害怕,將事實說出來即可。”

裴越心中很無奈,他哪裏是害怕,只不過是不想這位侍禦史大人朝著死路走下去。

君不見龍椅上那位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