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天地不仁】

路敏之死,朝廷給出的定論是畏罪自盡。

罪名並非通敵叛國,而是作戰失利指揮不當,造成古平軍和京軍北營合計五萬余將士命喪疆場,至於詳細的過程和事情的真相無人提及,似王平章等知曉內情的人盡皆緘口不言。

皇帝在這件事中展現出一定的寬仁,只是追奪路敏的爵位和成國府的牌匾,並無其他懲治手段,莫說抄家滅族,就連路敏的妻兒都沒有殃及。一些文官立刻大吹法螺,仿佛開平帝乃是一位寬仁溫厚的聖天子。

若非如此,路姜壓根沒有在都中行走的自由,更遑論勾連起幾十名亡命徒,試圖在裴越納妾的大喜之日鬧出一場血光之災。

戚閔和楊虎輪番親自帶人盯著路姜,然後又在裴越的示意下將這件事全權交給傅弘之處理。

傅弘之天賦異稟,十分擅長追蹤尋跡,連變幻莫測的戰場上都能準確判斷出敵人的動向,更遑論盯著幾十個烏合之眾。按照裴越捉賊捉贓的指示,他沒有輕舉妄動打草驚蛇,一直等到今天清晨,路姜糾集那些手下進入一座宅子之後才準備動手。

然而僅僅是前後腳的功夫,當傅弘之帶著手下沖進去的時候,按理來說已成甕中之鱉的敵人居然離奇消失。

傅弘之無比懊悔,自己壓根就不應該等那麽一小會,同時又滿心愧疚,因為這個變故極有可能影響到今天的大事。

裴越沉聲問道:“那宅子裏是否有密道?”

傅弘之點頭應道:“有三處,但是入口全被封死。”

裴越凝眸沉思,冷靜思索著這個變故背後的陰謀。

此事絕非李柄中所為,按照豐城侯府四面漏風的情況來看,他絕對沒有能力探查到傅弘之的蹤跡。路姜城府淺薄,滿腦子只想著殺人復仇,斷然不會早早就做出這種狡兔三窟的籌備。毫無疑問,這是有人暗中出手,不僅幫路姜逃過一劫,後面肯定還藏著陰謀詭計。

裴越的敵人雖多,但是真正達到你死我活程度的僅有李柄中和路姜二人,其他人包括王平章在內都不會采取玉石俱焚的手段,不論陰謀還是陽謀,肯定會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設計圈套。

李柄中唆使一部分朝臣彈劾裴越,這才是正兒八經的朝爭手段,裴越也不可能因此就跑去豐城侯府一刀宰了他。反倒是路姜行事偏激,裴越為了自保搶先動手終究能占住道理。

然而問題是這個魯莽愚蠢的紈絝竟然不知所蹤。

王勇擔憂地說道:“少爺,迎親之禮是否可以——”

裴越搖頭道:“不必。”

王勇便閉口不言。

裴越看向仍舊單膝跪地滿臉愧疚的傅弘之,溫言道:“起來吧。這次顯然是有高人出手,以有心算無心,並非你的責任。”

傅弘之起身回道:“侯爺,接下來該如何做?”

裴越淡淡道:“一應禮儀正常舉行,不必擔憂。”

“是!”

……

皇城,兩儀殿,西暖閣。

開平帝斜靠在榻上,右手握著一本古卷,隨和地說道:“那件事辦得不錯。”

閣中除了屏息凝神的宮人之外,還有一位神色平靜的大臣。他坐在一張圓凳上,雖然這看起來不符合太史台閣左令辰的身份,然而能在皇帝跟前有座本身便是極大的恩寵。

沈默雲應道:“為陛下分憂是臣子的本分。”

開平帝擡頭看了他一眼,將那本古卷放在矮桌上,沉聲道:“你麾下那些兒郎以身殉國,要處理好他們的後事,撫恤銀子可不能讓經手人貪墨去了。”

沈默雲瞧見那本書封面上的“論書”二字,心中微微一動,隨後神色凝重地說道:“陛下,即便不放方雲虎回去,大梁照樣可以對南周宣戰。”

開平帝坐起身,悠悠道:“朕知道你舍不得那些精銳密探,從北到南追擊上千裏,原本可以早早就殺了方家子,卻因為朕的命令不得不放虎歸山。若是因此對朕有怨言,這也是人之常情。”

沈默雲垂首道:“臣心中並無此念。”

開平帝看了他片刻,然後露出一個寡淡的笑容,緩緩道:“南周不同於西吳。前魏覆滅之時,諸多世家大族衣冠南渡,以至於大梁境內只剩下韓、傅兩家,其他那些終究上不得台面。朕不僅要拿下南邊千裏沃野,更要將那些文華錦繡握在手裏,如此才能鑄就大梁盛世。直接出兵只會激起周人的同仇敵愾之心,即便大梁武備嚴整遠勝對方,若是將南邊打爛了,朕又何苦費心籌謀?”

沈默雲頷首道:“的確要給他們內部一些人改變立場的理由。”

開平帝輕笑道:“便是此理,世間讀書人習慣於給自己找一個自欺欺人的借口,那麽朕便給他們這個借口。使者已於五天前出發,朕命他告訴南周皇帝,將方謝曉和他的五個兒子治罪然後扭送京都,朕就將過往的恩怨一筆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