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圖窮匕見】

館內正堂。

徐徽言孤身一人,連一個親隨都沒有帶,步伐從容地走進來。

裴越起身相迎,微笑道:“晚輩裴越,見過首輔大人。”

徐徽言覺得自己很了解面前這個年輕人,因為從幾年前開始,此人的各種信息已經開始出現在他的案頭。只不過那時候裴越只是作為谷梁的添頭,真正發生變化是在去年梁吳之戰結束後。縱然看過很多關於裴越的分析,真正見到這個人才能真切感知到他的行事風格。

徐徽言意味深長地說道:“中山侯果然是真性情。”

言下之意是,既然你偽裝重傷,起碼也要躺在床上裝裝樣子,這般光棍地走出來,莫非真當我朝無人?

裴越沒有立刻回答這句敲打,側身道:“首輔大人請上座。”

兩人落座之後,親兵奉上香茗,旋即堂內再度安靜下來。

徐徽言注意到茶葉並非四方館常備的幾種,應該是對方自己從北面帶來,不由得對裴越的外表肆意內裏謹慎有了更深的認知。他不慌不忙地品茶,並未立刻著急忙慌地質問裴越鬧出這樁麻煩的用意。

午後蟬鳴嘹亮。

這是一個很奇特的場景,大梁的一等國侯與南周的內閣首輔對面而坐,品著裴越特地帶來的利州雨前綠茶,氣氛談不上嚴肅也不算輕松,似乎只是單純地想要比拼定力,看誰更沉不住氣。然而無論裴越還是徐徽言,他們能走到今天的位置顯然不會是如此幼稚的性情。

在徐徽言看來,裴越當然可以選擇繼續詐傷,而且自己也不可能強行讓禦醫檢查他的傷勢,那樣只會讓兩邊徹底翻臉,局勢將無可挽回。只要他還占據這個優勢,那麽朝廷這邊將會非常難辦,北梁皇帝勢必會借助這個理由攫取更多的利益。

比如逼迫慶元帝承認江陵三城的歸屬問題。

單論地理位置而言,江陵三城雖然重要,還不至於掐住大周的命脈,至少承北大營和平江陷陣營完全可以牢牢扼守北境防線。問題在於一旦大周承認江陵三城歸屬於北梁,國內的民心將會變成一盤散沙,再無收拾重整的可能。

正因如此,裴越忽然主動丟棄這個優勢,徐徽言不得不思考他的真實用意。

裴越起身邁步,幫徐徽言添水,而後微笑道:“首輔大人,其實我這個人很簡單,沒有你想得那麽復雜。”

徐徽言面色淡然,暗道你若是真的很簡單,又如何能夠知道我的想法。

歸座之後,裴越繼續說道:“詐傷是心血來潮的念頭,但也算是有跡可循。我此行只是為了迎親,並不想牽扯進貴國內部事務之中。若是沒有一個合理的由頭,我相信類似今日的事情肯定會層出不窮。偏偏我這個人性情暴躁,萬一將事情鬧得太大,貴國陛下肯定不好處置。”

徐徽言當然明白他這番話的意思,裴越其實是說,你們的皇帝陛下不要總想著用我做刀,來試探下面臣子的心意,就算我真的是一把刀,慶元帝也拿不動。

不然的話,一群紈絝子弟跑到外國使團的駐地附近叫囂鬧事,整個建安城沒人出來制止,你們南周是要亡國了嗎?

萬一我上火發怒砍死幾個人,慶元帝敢不敢將我拿下治罪砍頭?

徐徽言平靜地說道:“事出偶然,中山侯無需掛懷。老夫可以向你保證,類似的事情此後不會再發生。當然,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難免會有口舌之爭,還請中山侯多擔待一些。”

裴越眼神微微一凝,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首輔大人,我不太喜歡動口,只喜歡動手,如之奈何?”

徐徽言端起茶盞淺淺飲了一口。

放下茶盞之後,徐徽言不輕不重地說道:“中山侯,這裏不是梁國京都,你身邊也沒有藏鋒衛。”

不僅如此,就連戰力最強的背嵬營也在南周重兵的監視之中。

面對南周首輔善意卻又冷峻的提醒,裴越坦然道:“所以這段時間我不會離開四方館,畢竟還需要一段時間養傷。首輔大人,貴國清河公主出嫁事宜還請盡快安排,時間不能拖得太久。”

徐徽言定定地望著他,想要看穿這個年輕人的內心。

倘若這次南下迎親的正使不是裴越,壓根不會有那麽多麻煩產生,但正因為北梁皇帝將他如今最器重的年輕臣子派來,從慶元帝到下面所有重臣都在斟酌,此人的到來象征著何種意義。

心念電轉之際,徐徽言淡淡道:“聯姻乃是兩國大事,我朝陛下也希望能夠盡快成行,但公主出嫁的流程必不可少,這些事情總需要時間來完成。”

裴越頷首道:“自當如此。首輔大人,我不想給你們添麻煩,也懶得理會找上門的麻煩,只想盡快完成我朝陛下的囑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