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形見絀

東京,貢院。

一個月前,這裏還是三千士子會考的文氣璀璨之地,一個月後,卻冷清得過分,新增的一批守衛,更給著科舉聖地添加了少許肅殺之氣。

武濟川與徐士廉這二人,便被暫時羈押於此,數來數去,也就這貢院相對合適了。

簽押房前,侍衛肅立,房內,太子劉旸端坐著,臉色平靜而淡然,慕容德豐陪同在側。沒有等多久,在兩名衛士相挾下,武濟川走了進來。

這個人,給人第一印象便格外深刻。不是氣質出眾,玉樹臨風,而是容貌氣質過於粗陋。身材短小,脖短背駝,長相猥瑣,也難怪為人所鄙棄。

哪怕劉旸自認不以貌取人,也忍不住將注意力多投了幾分在武濟川的樣貌上,當然,也算見怪不怪,畢竟更醜的也見過,比如潘佑。

但也由此可以想象得到,為什麽會有人對武濟川被錄取持懷疑態度,有些偏見固然可笑,但卻根植於人們心底,哪怕是那些博學多識的文化人,文人相輕的情況則更濃。而劉旸心裏則更加偏向相信李昉,完全沒有必要,太惹眼了。

武濟川儼然一副遭受了重大挫折的模樣,衣著還算幹凈,但氣質分外狼狽,一臉的失意之態,甚至有些魂不守舍。

“武濟川,見到太子殿下,還不行禮!”慕容德豐出聲喝道。

大概是被驚回了魂,擡眼大膽地看了看年輕卻不失威嚴的太子,迷茫的雙眼終於有了些波瀾,兩腿一軟,下拜:“學,學生,叩見殿下!”

這磕磕絆絆、畏畏縮縮的表現,顯然不能令人滿意,也容易引起人的質疑。劉旸沒有作話,而是交由慕容德豐詢問:“武濟川,我來問你,你可知為何身處此間?”

“知,知道!”武濟川擡了下眼,又迅速垂下去,已然給人一種心虛的感覺了。

“你與知貢舉、內閣大學士李昉乃是同鄉,可曾相熟?”

“並不相識!”武濟川連連擺頭。

“這可就令人意外了!今科進士考生中,你是李大學士唯一的同鄉,怎能不相識?”慕容德豐逼問道。

“學生當真不認識李公!”武濟川哭喪著臉。

“大膽武濟川,太子殿下當前,還敢謊言欺瞞?”慕容德豐語氣陡然轉厲。

“學生萬萬不敢啊!”武濟川神色驚惶,語帶哭腔,磕頭泣聲道:“李公離鄉甚早,二十余年未曾返回,學生雖聞其名,實素未謀面啊!還望殿下明鑒!”

急切之下,武濟川終於說出了一點有用的話。慕容德豐則追問道:“對於所有士子而言,這份同鄉之誼都屬難得,李大學士又是主考,來京參考之前,就沒有登門拜訪過?可是有人在傳,開考之前,你曾攜禮去過李府。”

武濟川踟躕幾許,聲音低了下去,道:“有同科如此建議,學生也有所意動,在集市買了些瓜果,然至府門外,自覺才淺貌醜,無地自容,未敢扣門而返回!”

“不對吧!有不少人都指證,你可是空手而還!”慕容德豐質疑道。

聞問,武濟川臉臊得通紅,埋頭道:“為免人恥笑,學生將瓜果吃完之後才返回宿處。”

“如此說來,你與李大學士,確實未嘗往來?”慕容德豐淡淡道。

武濟川有些激動:“是極!是極!還望明鑒,學生斷然不敢扯謊啊!”

慕容德豐問話期間,劉旸一直默不作聲,只是目光平靜觀察著武濟川,他的一舉一動,一眼一色,都盡收眼底。

終於,劉旸開口了:“你參考時的策論,還記得吧!”

“記得!”武濟川不假思索點頭。

劉旸:“背誦一段!”

“是!”

提及自己的文章,武濟川似乎冷靜了下來,都不需醞釀,加以思索,一開口,也不磕巴了,十分流暢的將自己作文章念了出來。

不是一段,而是通篇,八百余字,侃侃而談,毫無滯澀,抑揚頓挫,眉眼之間還帶有與其氣質不相符的雀躍飛揚。

今科策論的題目,就一項:乾祐開寶之治。武濟川的文章,辭藻很華麗,文筆講究,最主要的,立意明確,通篇充滿了對劉皇帝功業成績的吹捧,突出一個“舔”字。

從這篇文章來看,也就可以理解了,為什麽他能夠被錄取,僅從文章而言,實在太符合考官們的口味了。只要其他答題不太差,那麽被取列前茅,也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了。

微微頷首,看著淚眼婆娑的武濟川,劉旸沉吟幾許,擺擺手沖衛士吩咐道:“帶他下去吧!這是朝廷的士子,不是囚犯,好生照料,不要失了禮!”

太子殿下這平和的話語入耳,便迅速化為一股暖流湧向武濟川心頭,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激動,張口難言,只是不住地叩拜之後,方才腳步亂顫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