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咱倆結婚了。”
昏黃路燈下, 夏竹耷拉著眼皮,擲地有聲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那監守自盜的場面,活脫脫上演了一出戲劇性情節, 若不是看她小臉繃緊, 眼裏寫滿認真, 許默真覺得她在開玩笑。
難不成折騰這幾遭就為了一句“隱婚”?那這證兒領得有何意義。
他可是打定主意讓親近的人都知道他倆有這意願, 盡管前路難走, 他也想試試。
有句歌詞怎麽唱來著?
「苦海中不至獨處,至少互相依賴過。」
難道她並不想跟他共沉浮嗎?
許默愣了足足五秒才意識到她說了什麽, 他靜默片刻,倒也沒發出半點質疑,只是淡笑著點頭,毫無保留地答應她:“行。都聽你的。”
或許是夜色模糊了他的臉,夏竹硬是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聲音向來好聽, 調子散漫、平和,總是有令人安靜下來的本領。
這次卻透了兩分涼意, 似冬日呼嘯而過的冽風, 吹得人瑟瑟發抖, 讓人不知所措, 猜不出他的喜好。
夏竹總覺得,她這人向來沒有眼力見。
她爹夏崇惟在機關單位待了一輩子,跟人打交道時說話總是留三分情面, 對誰都一副笑臉, 瞧著比誰都和善, 夏竹卻沒學到一點,反而是許默將老一代的做派學了個十成十。
譬如此刻, 夏竹聽到他的回應,竟然神奇地覺得他有自己的苦衷,願意主動為他開解。
可事實真如此嗎?恐怕她自己都不清楚為何提出「隱婚」的要求。
或許是對這段「婚姻關系」不自信,又或者是想要給自己一條退路,這麽想,她好像比起愛許默,更愛她自己一點。
就這樣吧,左右也躲不過去,遲早的事兒。
火鍋吃完,步也散了,該離場了。
夏竹微擡杏眼,在六月的北京,一錘定音:“就明天早上九點吧,民政局見。”
“不早了,你回去吧,別耽誤了。”
許默見她忙著打發人,唇角扯了扯,難得調侃:“這麽著急讓我走?”
夏竹撇嘴,困意擾得她開始胡言亂語:“難不成我還得八擡大轎恭送您?得了吧,咱倆又不是第一天認識。”
如此生動活潑,倒是難得一見。
許默不禁想起小時候的夏竹,仗著自己是大院子弟裏年齡倒數第二小的,又是個小姑娘,總是有恃無恐地惹禍,完事後跑到他面前,可憐巴巴告狀:“許默,有人要打我。”
她打小嘴巴就甜,大院裏老老小小都喜歡她,唯獨對他,總是不尊重,問誰都叫哥,見了他一句“四哥”都不肯喊,非要扯著嗓子叫他名字,弄得周肆總是跟他炫耀,問他是不是把人得罪了,不然怎麽總是沒大沒小地叫他大名。
家屬院隔得近,她老是趴在她們家二樓,推開那扇百葉窗朝許家空蕩蕩的院子喊許默,聲音脆脆的,跟五月的青梅似的,瞧著漂亮好吃,可一口下去,滿嘴的酸澀,讓人想咽又不甘心,吐又覺得可惜。
偏生許默總能聽見她的鬼哭狼嚎,每次他都面無表情地站在院子裏往她房間瞥一眼,看她趴在窗口笑得一臉的燦爛,他愣了愣,繼續埋頭看自己的書。
只是風吹進來,他坐在院子裏總能聽見風鈴叮當叮當的清脆響聲。
他知道,夏竹臥室的窗戶邊掛了只非遺竹編風鈴,那是她媽去江南特地給她帶回來的。
風起時,總能聽見。
夏竹八歲那年,母親丁菱生病去世,她老是做噩夢,夏崇惟帶她看了不少醫生都沒用,最後夏崇惟不顧夏竹的反對取下了那串風鈴。
那以後,夏竹再沒做過噩夢,許默也再沒聽到過風鈴聲。
那時的她,跟現在截然不同了。
回憶到此,許默面對如今的夏竹,不自覺地多了兩分憐愛,他難得沒跟她鬥嘴,而是笑著說:“我送你到樓下就走。”
純情到這個地步,很難說誰比誰先動情。
夏竹愣了片刻,擡頭卻見他已經往前走了一段距離。
許是見她沒跟上來,他頗有耐心地停下腳步,回頭若有所思望著她,低聲詢問:“還不走?”
夏竹這才快步跟上去。
兩人並肩而行,昏暗環境下隱約能看見地上兩道影子時不時重疊,如兩個親密相擁的人,夏竹盯著看了幾眼,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弧度。
四年來,他們難得有這樣的好時光,真是稀奇。
這段路夏竹走了大半年,之前老是覺得路太遠太黑,出個門都不樂意步行,總是開車。
這次卻覺得前路太短,沒走幾步就到了,可路程再遠也有到的那天,該來的告別遲早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