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籌備和離(一)

隔著一扇雕欄木窗,清冷的月光與殿內的燭火交映,江逾月靠在窗邊,聽著裏面的哭聲與爭吵聲,緩緩垂下眼睫。

鳳回殿的宮女和太監們都被太後給遣走了,那群宮婢們沒人敢偷聽,唯獨江逾月一個,在這鳳回殿算是客人,本就只有一個宮女伺候,她讓那宮女去廚房燉湯,便沒人瞧著她了,又事涉她親哥,她自然要冒風險過來聽——她瞧見江逾白形容狼狽的被人拖進來時,便知道江逾白和康安的事情暴露了。

她得知道這群人要怎麽處置她哥哥,怎麽處置康安。

康安帝姬與江逾白在一起的事情,瞞著所有人,但沒有瞞著江逾月。

因為江逾月是少有的,會因為他們倆在一起而真心實意感到高興的人,除去他們倆的身份與江逾月和江逾白之間門的血緣以外,江逾月是唯一一個能理解他們倆的人。

江逾月曾親眼見證他們的相知相遇,江逾月清楚的知道,康安帝姬在江逾白心中的分量。

他們年少相遇,他們相扶相依,康安帝姬和人吵嘴輸了,自己躲起來哭,江逾白會想辦法給康安帝姬報仇,江逾白初時身份低微,偏生又才華橫溢,總惹人嫉妒,他每每被人找茬,他自己隱忍不說,康安事後聽聞,卻會不管不顧的替他打上門去。

那時少年人的情誼,澎湃熾熱的像是一團火,稍微靠近一點,就會感受到那灼燒的溫度,江逾月只是在旁邊看著,便覺得心裏頭暖烘烘的。

他們是真的相愛,不在乎什麽身份地位,可偏偏所有人都不贊同他們在一起,世人都逼著他們兩個變,他們倆就都變成了旁的模樣,兩張稚嫩的臉漸漸長大,模糊了少年時的輪廓,各自在各自見不到的地方或風光或落魄,後來再見時,還是那個人嗎?

當初他們被迫分開,互相遠遠望著的時候,讓江逾月想起一句詞。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康安被扔到了江南去,哥哥被逼著娶了別的人,兩個人被這世道按著走了不想走的路,他們倆都是痛苦的,當初哥哥娶親的時候,江逾月親眼過去看。

那一晚,哥哥從廂房中出來,在樹下站了半宿,吹了半宿的風,明日再醒來,便又是那個運籌帷幄,不動聲色

的宰相。

但江逾月知道,哥哥只是把所有都埋在了心裏。

他痛的,他只是不講,比起來哥哥,康安的痛便顯得吵鬧多了,她在殿內大哭,隨手砸了什麽東西,大概是琉璃,只是殿內鋪滿了厚厚的波斯地毯,琉璃沒碎,只發出了沉重的碰撞聲。

“憑什麽我要嫁人?我不嫁,我和江逾白本來就該在一起!若沒有你們橫插一手,我現在就是他的妻子!”

“我不管,那許家三郎我本就沒看上!誰要嫁他誰去嫁,我不去!”

康安哭鬧的時候,太後還是不說話,是順德帝一直與康安吵。

“你以為你現在還進的了許家的門嗎?看你幹的這些事情,朕以後在許家面前都擡不起頭來,朕!都沒有臉去見許家的人!實話說了吧,就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想嫁人,連王孫貴族都挑不上,只能挑那些平民出頭的!”

公主敗了身子,那些名門誰能要她?

順德帝越想越生氣,又道:“涉及此事的許陸陳三家都是知道深淺的,他們自不會出去亂傳,但也得敲打一番,知道此事的人也得處理了,你——你當時是怎麽回來的?可被別人瞧見了?”

康安帝姬沒好氣的說:“被你的金吾衛中郎將給抱回來的,所有金吾衛都瞧見了,他還一路把我給抱回來的,失禮著呢,你想處理,就把他們都給殺了吧,看你舍不舍得!”

金吾衛中郎將是順德帝的心腹,且忠心耿耿一直在為順德帝賣命,今日又是為了全康安帝姬的面子才抱著康安回去的,順德帝怎麽舍得砍?但康安偏要這麽說,氣得順德帝臉都青了:“此次之後,你且在宮中療養,一直到封號長公主之前,哪兒都別想去!”

康安又開始哭。

殿內吵吵鬧鬧,江逾月聽了半天,聽不出什麽來,便小心翼翼的挪回到了自己的客臥裏。

她怕再聽下去被發現,而且她也聽到了一些關鍵的事情,順德帝要將康安下嫁給平民出身的官,還要將她哥哥外放出京城,幾年都回不來。

不行,這兩條消息都得趕緊告訴哥哥。

但她出不了宮,她便在偏殿裏又等了半個時辰,順德帝與太後終於都走了,她便去見康安。

太後果然在鳳回殿留了人,但是

都是守在鳳回殿外的,不進門,只看著康安帝姬,不讓康安帝姬走出殿內,倒是不攔著江逾月與康安帝姬講話。

康安帝姬哭的眼睛都睜不開了,臥在榻間門,渾身都在抽,整個鳳回殿沒有一個宮女在,也沒人攔著江逾月,江逾月便趕忙快步走上前去,跪坐在榻前的矮階上,伸手捧著康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