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眾生相(五)

鳳回殿內,一面高大的琉璃屏風鏡擺在康安帝姬的身後,這平日裏是康安最喜歡的鏡子,可以完整地映照出她的整個人,但是今日,康安看了一眼,便氣的掀了梳妝台上的匣子。

因為,她清晰地看到,在她的後背上出現了一個巴掌大的黴斑,而且,不止是在她的後背上,她的腰上,腿上,甚至鎖骨處,都浮現出了新的,指甲蓋大小的斑點,以一種緩慢的速度在擴散,除此以外,她的身體內還在散發著淡淡的惡臭。

“那些禦醫怎麽說!”康安站在梳妝台前,不斷用自己的指甲去狠抓皮膚,將那些斑點都抓出一條條血道,血痕與黴斑交映在潔白的膚色上,看的頗為滲人。

像是死了幾天的屍體一般,仿佛下一瞬,便會有蛆蟲從裏面爬出來。

跪在地上的宮婢低著頭,瑟瑟發抖道:“回帝姬的話,禦醫正在研制新藥,他們說未曾見過此毒,但此毒並非不可解之藥,只需要假以時日,便能解開。”

“假以時日,假以時日!”康安嘶喊道:“假到多少時日,這群人才能給本宮弄出來?本宮這定是被人給害了,他們還什麽都查不出來,一群庸醫,來人,把他們的腦袋都給本宮砍了!”

宮婢不敢言語,只跪在地上,用額頭頂著松軟的波斯地毯。

帝姬發怒的時候,她們沒有辦法解決,只能承受帝姬的怒火。

順德帝走進鳳回殿的時候,便瞧見了這麽一幕。

他的胞姐像是瘋子一樣在殿內赤著足走過,身上只穿著薄紗中衣,能隱約看見細膩的胴色皮肉,以及皮肉上的黴斑,每一處黴斑都被康安大力的抓撓過,留下一條條血色的抓撓痕跡,看上去頗為滲人。

順德帝擰著眉頭,心裏有些猶疑——他最開始聽說康安身上長出古怪的斑點,怎麽治都治不好的時候,還以為康安是為了見江逾白故意作妖。

以前康安也這麽幹過,故意給自己下藥,把自己弄得很狼狽,然後去父皇母後面前討巧,父皇母後心疼她,都會松口,或者故意和別人起沖突,然後把自己弄受傷,反正她身份尊貴,別管她有沒有道理,只要她一受傷,旁的人都得受罰。

所以,康安這次鬧起來的時候,母後直接就沒過來,只讓順德帝

過來看一看,順德帝也從白天拖延到了晚上,才慢慢悠悠的走過來,他遠遠一瞧見康安這幅模樣,便覺得康安瞧著並不像是在假裝演戲,康安最珍視自己的這幅美麗皮囊,日日用珍珠粉敷身上,恨不得把鳳凰的羽翼都貼在身上給自己添彩,她這副身子,她是最舍不得動的,眼下卻變成了這樣,讓順德帝都有些拿捏不準。

就算是想見江逾白,也不至於把自己搞的這麽狼狽吧?

“康安。”順德帝擰眉喊了一聲。

一直在砸東西的康安一回過頭來,才瞧見順德帝就站在她面前,擰著眉背著手看著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康安討厭他的眼神,高高在上,向下俯瞰,像是望著一個不懂事的頑童般,無奈中帶著失望,又隱隱帶著兩分煩躁。

憑什麽?

康安咬著牙根,想,憑什麽?

憑什麽他一動嘴,她就要被鎖在這裏,憑什麽他不點頭,她就要一直被壓迫?她不過是想要一個愛人,想要一點自由而已。

“你來我這做什麽,看我笑話?”康安惡狠狠地瞪著他,像是要把自己身上莫名其妙生出黴斑、無處發泄的憤懣全都落到順德帝的身上一樣。

康安就是這樣的人,她被一把刀紮傷了,一定要紮傷其他人用以發泄,她也不管其他人是否無辜。

“朕聽聞禦醫說了你身上的症狀,像是中了毒。”順德帝瞧見她這幅狼狽樣子時,心裏是有些疼惜的,畢竟是他嫡親姐姐,但又被康安的態度氣到,神色便也冷下來了,他自從成了皇帝,誰與他這般說過話?

心裏不舒坦,順德帝說話時難免帶了幾分教訓的意味,他道:“你也不要總是難為那幫禦醫,他們自會盡心力救治於你,康安,你該學會控制住你自己的情緒,你馬上便要被冊封為長公主了,還這般暴躁失儀,有失身份。”

康安被他激怒了。

她的憤怒來的又快又猛,噼裏啪啦的像是炮竹一樣炸開:“你現在嫌我丟人了?你小時候被先太子打,你不敢還手,是我與先太子還手的!你長大了,被太子陷害,是我去求父皇,你被先太子趕出京城,跟那群倭人守海,我在江南還在為你周旋,千裏迢迢寫信給父皇求情,現在你成皇帝了,比我能耐大,比我地位高,就處處開始

嫌棄我了!”

順德帝啞口無言,提起那些不光彩的歷史,他確實無從反駁,但又惱羞成怒,臉都跟著漲紅,他們倆一吵起來,跪在地上的丫鬟們都爬著往外走,生怕多聽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