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眾生相(六)

何采是女子身份一事,由詔獄中負責刑審的錦衣衛報過來時,沈蘊玉正在案後看陸遠山的證詞。

陸遠山吐出來了一串名單,這串名單上的人的官位跟沈蘊玉預料的都差不多,大多數都是刑部、大理寺的人,還有幾個戶部的人,其他部門的人因為跟走私案牽扯的不大,沒有權力交疊的地方,所以被賄賂的範圍很小,且官職都不是特別大——官職要真大起來,三品以上,便有旁的更安穩的來錢的路,也不會選走私犯。

但這群人如果都拿下詔獄,也能讓朝野動蕩,而他要做的,就是把和這個案子有關的人都給抓起來,不需要任何留情,一口氣全都弄死。

沈蘊玉清楚,這個走私案之所以交到他的手上,就是因為順德帝對這些日日掣肘他的老臣心生了不滿,拔除大奉境內的走私犯是一,順便將這幫老臣打的擡不起腦袋、收攏回權利是二,一石二鳥。

順德帝的帝王權衡術倒是用的不錯。

他將手中的卷宗才剛放下,便聽見手底下的校尉在門口等候,說有要事稟告。

沈蘊玉用手骨敲了敲桌面。

門外的校尉便低頭走進來,和沈蘊玉匯報了行刑的過程,陸遠山沒什麽好說的,被打的屎尿齊流,問什麽說什麽,周伯良被庖了兩條腿,還一言不發,而另一個何采——

“啟稟大人,這位何大人身份有異——他,他是女子。”

說到何采是女子時,錦衣衛都有些佩服,那些刑罰尋常男子都扛不住,何采卻一聲都沒吭過,同時又覺得荒謬,大奉開國三代,女扮男裝進官場的可聞所未聞,還偏生被他們錦衣衛給撈到了,按律法,他們不能再對何采上刑了。

沈蘊玉眼皮都沒擡一下,只道:“她敢以女子身入朝堂,北典府司便敢動手,繼續審,上重刑。”

聖上給了他三日期限,他在三日期限結束之前,一定要從何采嘴裏挖出來關於帝姬的陰私,若是這一波挖不到帝姬,短時間內恐怕都挖不到能弄死帝姬的東西了。

錦衣校尉領命而下。

負責審訊的錦衣校尉離開的時候,負責監察石清蓮的校尉進了門,一進門便看見他們指揮使神情平淡的坐在案牘後看卷宗,面上看不出什麽喜怒

,唯獨一雙眼冷沉沉的,看得人心裏發憷。

錦衣校尉行了個武夫抱拳禮,在沈蘊玉用手骨敲桌面之後,他才敢開口匯報石清蓮今日的動向。

也沒做什麽特殊的,只是開了個賞菊宴,招待了一些夫人姑娘,一日時間,府門都未曾出過,便安安穩穩的去休憩了。

因為人多,錦衣校尉離得遠,也未曾看到更多的細節,至於雙喜偷偷傳遞鑰匙和字條的事情,更是在暗中進行,他又只負責觀察石清蓮,那些隱匿在水面下的細小波瀾,便沒有觀察到。

沈蘊玉端坐在案牘後,聽著手下的錦衣校尉匯報關於石清蓮的事情。

他這幾日忙的昏天地暗,每日休憩的時間都沒有,只在辦案的間隙靠在椅上閉目養一個時辰,便算是睡過了,醒來又撲在詔獄與刑審上,時不時還要琢磨順德帝的意圖,閑下來的時間太少,也沒時間去看他的小薔薇,只能坐在這,聽人講一講。

錦衣校尉講她與那些夫人周旋,他便想起第一次見石清蓮,小姑娘在百花宴上被康安刁難的事,錦衣校尉講她與石大夫人撒嬌,他便想起石清蓮坐在他懷裏,哄他帶著她去看過花河時的表情,錦衣校尉講她回去睡覺,他便想她那一日,在塌上貼在他肩膀上,昏昏沉沉睡得像是個四仰八叉的小狗崽子的樣子。

錦衣校尉匯報完了之後,發覺他們指揮使竟然沒有任何反應,錦衣校尉遲疑著擡頭看了一眼,正瞧見沈蘊玉雙眸放空,一只手有意無意的摩擦著腰側的繡春刀,看上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錦衣校尉心想,大人好像沒在聽,要不要再匯報一遍?可他念頭才剛轉到這裏,就看見大人突然擡眸看了他一眼。

錦衣校尉看的心口咯噔了一下,脊背刹那間挺直,然後便聽到案後的指揮使問道:“今夜也沒掛燈?”

分明是沒什麽情緒的話,但是錦衣校尉愣是從裏面聽出了兩分控訴、不滿的意味來。

錦衣校尉想說一句“石小姐說不用掛燈”,但對上了他們大人那雙冷沉的眼眸,愣是沒敢說,幹巴巴的吞了回去後,修飾了一番,道:“未曾,許是,知道大人在忙吧。”

沈蘊玉垂眸,點頭——北典府司這幾日確實忙的抽不開身,她如此體恤,想來也一定十分想念他。

罷了,等他明日抽空,過去瞧一瞧。

“下去。”沈蘊玉道:“看牢。”

“是。”錦衣校尉領命而下後,沈蘊玉拿起了桌上的名單,召集北典府司的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