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事後郁瀾回想,他好像在那一瞬間怔了很久。

他甚至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自己又是在做夢,再一睜眼面前的一切又會全部消失。

郁瀾早就做過很多功課,自以為準備好了要怎麽面對一個剛醒來的植物人,要跟他介紹什麽,說些什麽,要先通知醫生通知家人,如何簡短地表述現狀,條理清晰地說明情況……

沒有。

他的大腦好像在這一刻被這雙眼睛定在了原地,不能動彈,不敢動彈。

郁瀾張了張嘴:“褚……”

可才說了一個字,聲音就開始顫抖,就不知道要繼續說什麽了。

你現在怎麽樣?

你還記不記得我?

在一切未知的情況下,他好像不能那麽任性地把這些話作為他們兩人之間的開場白。

“我……”郁瀾努力了一下,還是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但褚妄的眼珠依然目光不錯地看著他,如有實質;而兩人的指尖也還似有若無地碰在一起,又讓郁瀾覺得身處夢境。

與懸在半空中不同,此時的褚妄是真實的觸手可及,而非需要一些充滿玄學的鮮紅色粉末。

郁瀾的嘴唇顫動著,垂下頭。

“我……下課以後跑回來的。”他最後還是說了一句最無關緊要的話,用空閑的那只手緊急抓了一下淩亂的小卷毛,有些生疏地說,“我平時,我平時比現在好看點。”

“我,我是……”郁瀾急得臉紅,後半句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褚妄的目光好像一直都很平靜,似乎並沒有因為自己醒來有特別的情緒——興奮恍然或者吃驚,都沒有。

最多一點感慨,和少許郁瀾一時無法讀懂的,藏在平靜之後的別的什麽。

然後他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剛醒來的褚妄好像所有動作都被延長、放緩,郁瀾看見他嘴唇動了動,不過沒有發出聲音。

他好像這才找回理智,知道讓一個躺了一年的植物人一下子開口也不太現實,這才頓了頓,抽回了故意忽略的、放在對方指尖的手。

但褚妄好像是感覺到了,微微垂眸,不知道想要做什麽,大概是想擡手,卻因為還沒習慣,最後只是手指很輕地向前探了探。

郁瀾站起來的時候腿都是軟的。

他連鈴都沒空按,撐著酸軟的膝蓋往門邊跑,剛打開門就沖著樓下提高了聲音,告訴了所有人這件事。

郁瀾看見全家的人都扔下了手裏的事,看見醫生大步走來,看見穿著一身正裝緊急從外地趕回來的席筠和章妍,全都奔向這兩個月裏他最熟悉的房間。

這次換成他站在人群外,看著所有人不同表情的面容,和被他們包圍著的,露出一點點縫隙的褚妄。

他低下頭想,差點忘了,只有身為靈魂體的褚妄才是獨屬於他的,現在的褚妄擁有更多的身份,他不能自私得什麽都不管。

郁瀾聽見醫生欣喜的不可思議的驚嘆,聽見席筠壓抑不住的低低的哭聲。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以什麽身份參與現在的情形,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連章妍的眼眶都有些紅了,裏面很熱鬧,不過大家也都很克制地知道他剛醒,不能一下說太多,房間裏雖然熱鬧,但聲音都很輕。

褚妄被扶著坐起來,不過也許是打算重新支配全身器官,不適應似的,猛然咳嗽了幾下。

郁瀾聽見他的聲音,原本還呆在原地,立刻想也沒想地快步走了過去。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誰,都默契地給他讓出一點空間來,而在場的所有人都露出各異的表情,仿佛都默認了褚妄是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誰的,包括郁瀾自己。

他重新看向褚妄的眼睛,又焦急地問醫生:“他這是怎麽回事,沒事吧?”

“褚先生臥床太久,什麽都得慢慢來,”對方耐心解釋,“暫時無法順利交流也是正常的,慢慢調養,慢慢復健就好。”

他看見褚妄的嘴唇很幹,身體先於思想行動,走到一旁拿了棉棒,沾了水,細細地潤了潤他的嘴唇。

在做這一切的時候,褚妄的目光沒有離開他一寸。

不知道是好奇,是探索,或是別的什麽。

好像大家都心照不宣,沒打算告訴剛蘇醒的褚妄一切。

更何況醫生還建議:“雖然褚先生現在醒了,但今天還是要讓他多休息才好。只要人醒來,什麽都好說,都可以慢慢來。”

席筠終於止住了眼淚,用手掌用力抹了抹臉,重新拾起體面的笑,點點頭。

“太晚了,什麽事等明天再說。”席筠有些機械地重復著。

“阿姨。”郁瀾走到她面前,語調很輕地說,“那我還是留在這裏吧。”

席筠擡起通紅的眼眶。

郁瀾其實也不太會表達,也知道自己現在是有私心的,但還是繼續道:“我習慣了照顧他,我守著他,有什麽事也能及時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