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被她說了那麽一句,面前的孟鷗看起來很頹喪。

他微微弓背,雙肘搭在桌沿,微微擡眼看向她。

他的眼睛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水汪汪的,像一池深潭。

向悠想,他們明明是和平分手,其實沒必要這麽針鋒相對的。

她是一個成熟的成年人,一千天了,何必搞得這麽難看呢。

所以,她盡量友好地笑道:“我開個玩笑。”

孟鷗的眉毛很細微地跳了跳:“是嗎,害得我傷心了一下。”

向悠分出一只手支在桌上,將臉頰靠上去,歪著腦袋看他。

這個人的話不太可信。

孟鷗很會演,喜怒哀樂都是。

他還有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兩者相輔相成,總能給向悠騙得團團轉。

所以向悠不信他。

但是她喜歡看他演戲。

就比如那個讓他們分手的玩笑,孟鷗總是可憐兮兮地看她,說自己錯了,說自己痛徹心扉,誰知道幾分真幾分假。

但是當他蹲在她課桌邊,兩手扒著桌沿,仰頭巴巴地跟她道歉時,向悠的心好像浸了水的海綿,又濕又軟。

圍著黑色圍裙的咖啡師突然朝這處走來,向悠收回手,將背脊挺直了些,不解地看向她。

咖啡師在桌邊停住腳步,給孟鷗遞上紙筆:“感謝您選擇我們的新品,可以請您參加一個小調研嗎,有優惠券贈送哦。”

孟鷗向來來者不拒,他點點頭,接過紙筆。

向悠的好奇心隨即被點燃,她仰著頭,微微伸長脖子看去,好奇會問些什麽問題。

看著看著,那張紙突然轉了個向,而後被推到她面前。

孟鷗將手心攤開,略一傾斜,筆便咕嚕嚕滾到了她面前。

“她也嘗過了,可以讓她也寫一份嗎?”沒待向悠開口,孟鷗對著咖啡師道。

咖啡師愣了一下,看著他杯裏的兩根吸管,點點頭:“好的,麻煩您稍等一下,我再拿一份調研卷過來。”

咖啡師暫時離開後,向悠壓低聲音道:“你給我幹嘛?”

“你伸著個腦袋看得累不累?”孟鷗語氣帶笑。

“我就無聊隨便看看……”

向悠越說聲音越小,試圖將調研卷推回去。

“行啦,填吧。”孟鷗不由分說地也向她那處推去。

硬挺的紙張在玻璃桌面上蹭過,發出一聲尖響後,拱成了一座橋。

說是橋或許不太恰當,因為它的底端是相連的,側面看去更像是水滴的形狀。

向反方向推去的兩個人,指尖突兀地撞到了一起。

雖然隔著雙層的紙,但依然能清晰感覺到彼此的溫度。

向悠的指尖涼涼的,而孟鷗是熱乎乎的,他就是一座移動的火爐,一年四季都是暖和的。

冬天時,向悠最喜歡將手伸進他的脖頸取暖。

不過一旦進去,就不一定能輕易拿出來。

孟鷗很壞,有時候他會故意往後一仰,靠倒在椅背上,將向悠的手夾住。

向悠氣得想打他,可惜兩手被夾得死死的。

踹吧,手限制了自由,腿也沒有太大發展空間。

而孟鷗會美滋滋地刷著手機,讓她“好好罰站去吧”。

尤其有時候,向悠有什麽急事,被困在原地半天,急得直跳腳。

當然最後,代價也是孟鷗付出的。

比如本來只是兩塊錢的地鐵錢,但被他耽誤了時間,他不得不出幾十塊給向悠打車。

比如趕在deadline的作業,孟鷗也只能挑燈夜戰幫她一起完成——

雖然他只耽誤了幾分鐘,而向悠在這之前可拖延了幾天。

孟鷗有向她抱怨這一點,但向悠表示,deadline在此,越往後的時間效率越高,自然也越寶貴。

難得一回,孟鷗沒吵過她。

可能是因為他想讓她贏一回。

而更為可能的,是時間真的太緊迫,向悠欠下了太多作業,讓孟鷗沒法再跟她耽誤時間爭辯。

孟鷗在為她的作業忙得焦頭爛額時,也方便她偷偷看他。

至於為什麽兩個人這種關系還要偷看,是因為一旦被他發現了,他就會原形畢露。

認真時的孟鷗,顏值好像都漲了一截。

閉上那張總是跑火車的嘴,眸裏的目光也不再狡黠,他成了一尊漂亮的雕塑。

讓向悠很想親

他一口。

但是一旦真的親上去,孟鷗就會開始壞笑,說她“這麽愛我啊”。

他一開口,煩得向悠只想離他遠點。

她永遠沒法在孟鷗最好看的時候親他,向悠稱之為“親親悖論”。

咖啡師拿來了第二張調研卷,向悠低下頭,將自己的那張抖平整些,抓起圓珠筆。

其實她就喝了一口,所以,好多問題都沒法準確回答。

煩惱時,她無意識地將筆頭按回去,又按出來。

耳畔忽然傳來玻璃杯滑過桌面的聲音。

孟鷗對著她笑:“拿不準就再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