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難為您在假期還加班。”

閻燕笑著應了聲, 寒暄幾句,她引領著林奢譯往會客室走。

她在監獄中任職,深知原生家庭對孩子成長的重要影響。見慣了從父母輩的悲劇延伸而出的另一代人的悲劇, 像林奢譯這般走出了原生家庭陰霾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也顯得彌足珍貴。

當林奢譯說想見祝沁瀾的主治醫師時, 她有心幫他,也樂於為兩人引薦。

李梁睿應約而來。

出於對病人治療的尊重和保密, 閻燕主動回避,稍稍打過招呼之後, 就離開了。房門發出輕微的閉合聲, 然後響起熟悉的開場白:“最近感覺怎麽樣?”

林奢譯坐在了李梁睿正對面的位置。

等不到回答。

林奢譯輕笑了笑, 繼續問道:“最近感覺怎麽樣?”

李梁睿稍朝後仰了下, 也笑:“這應該是我問你的話。”

林奢譯不置可否。

房間裏靜默了片刻。

李梁睿輕嗤一聲, 把銀框眼鏡摘了下來, 按在了診療手冊上,正蓋住“診療”二字。

和林奢譯的幾次談話, 其實不止聚焦在林奢譯一人身上。兩人在某些方面的相同之處, 有時也會讓他卸下心理醫生的表象,表現出過於真實的譏諷和傲慢。

李梁睿說:“陽霽很讓我失望。”

林奢譯讀過李梁睿的著作。

他研究感情,卻又認定“感情”是種純粹至虛無的東西。比起書本上冠冕堂皇的學術用語,他實際的想法更為譏諷與傲慢。

他認為所謂“愛”“恨”不過是在主觀意識的主導下,單方面對他人產生的妄加評判。

通過“表達感情”,人們能輕易地將自我意識淩駕在他人之上。“我愛你”,是以“愛”之名的自我滿足, 和對被愛者的社會性脅迫;“我恨你”,是以“恨”之名的自我安慰, 和對被恨者的嚴苛指責。越濃烈的感情,恰恰是人性本惡中自私,也是霸淩的體現。

“她總是在說愛我。愛我什麽?物質,亦或者是精神需求,她不過是對我有所圖謀。”李梁睿不屑地笑了笑,“滿口謊話的女人。”

人們總是在說“愛”。

但拿什麽愛?如何能證明“愛”?

他想看,他想知道。他傲慢地否定了“感情”,又矛盾地試圖證明它的存在,不止是因為多巴胺等生物因子的調控,而是濃烈到足以壓透生理和理智的,絕無僅有的“純粹感情”。

“愛我,然後證明給我看。”

這是他對陽霽的自私,也是在她身上寄托的期待。

看她拼盡全力爭取的愚蠢模樣,明明能夠一眼望穿的結果,她自欺欺人般的還在不停嘗試。李梁睿有時似乎會對陽霽產生那麽一絲憐憫。他撫摸著她的臉頰,看她漲紅了的雙頰,他破例給予了她妄想交融的沉溺。

他嘗試把她打造成最接近成功的試驗品。

為此,他甚至還給予了她第二次機會。

但終究是失敗。

李梁睿說:“我失去耐心了。”

他還說,“這恰恰證明了我的理論的正確性。”

林奢譯冷淡地轉了下眼珠。

他不再微笑了之後,整個人有種無機質的冷感。他看著李梁睿在說話,只等他安靜下來。他無意探究李梁睿的想法,也不關心他的成敗,他說:“那就讓陽霽接知遙回去吧。”

李梁睿反問:“怎麽,知遙幫不到你了嗎?”

“沒有了知遙,你如何再與施妤有牽扯?”他感興趣地問,“還是說,你們之間的關系更進一步,她終於邀請你去她家了?”

林奢譯眼睛也沒眨。

李梁睿嗤笑。他已經能猜到林奢譯想說什麽了。有關於施妤的一切,林奢譯如固守財寶的貪婪者,一個字也不會吐露。這也更讓人期待他失去施妤的那一天。

李梁睿翻開了他的診療冊,在某個時間點上重復地畫了個圈。

他問:“藥有在按時吃嗎?”

換了個話題,林奢譯倒是可以回答,奈何他的答案同樣不盡如李梁睿的意:“答應你的那部分藥,我已經吃完了。症狀的話,”他微閉了閉眼,“沒什麽特殊症狀。”

李梁睿幾次把知遙安排給施妤照顧,他幫李梁睿試藥,這是兩人之前達成的交易。

“睡眠,聽覺,反應。”

“睡眠很弱,沒有幻聽,反應正常。”

李梁睿從診療冊上擡起頭:“你在說謊。”

林奢譯平靜地說:“我沒有。”

“那你今天來監獄做什麽?”

“我只是想念我的媽媽了,過來看看。”

李梁睿篤定地說:“你在說謊。”

“是,”林奢譯這次很幹脆的承認了,“但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如果你區別出了我哪部分在撒謊,可以按照你的理解寫。”

李梁睿敏銳地覺察到了:比起剛開始的時候,林奢譯變得更果斷,也更有攻擊性了。這對他來說是個好現象,有祝沁瀾在前,他會和他的母親一般,不,他應該比他的母親更讓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