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山谷幽深,嗚咽的風,寒……

山谷幽深, 嗚咽的風,寒涼的霧,將他身軀重重包裹, 他全力以赴, 卻依舊一敗塗地。

魏清越漸漸失去人的形態,變作一枚腐爛的葉,隨風而起, 他自由了, 拖著破碎不堪的身體,風把他帶回上海的那座醫院, 他看見魏清越成了小孩子的模樣, 趴窗口睡去,他笑笑, 怎麽能打擾一個小孩子的夢呢?

於是,他悄悄路過,沒有言語。

風裹挾著他繼續前行,他是一枚葉子, 無處不可去,比風本身還要輕巧,還要天地廣闊。

飛過高山, 飛過海。

整個世界好像一件身外之物。

他不知道自己跟著風飛了多久。

直到一個討厭的塑料袋擊中了他,葉子跌落在母校門前。

是梅中啊。

他認出母校, 葉子終於想起自己綠意盎然的某些光陰,陽光正好,細小的塵埃飛舞,他作為一枚葉子,曾經有過青春的顏色。

那麽, 既然飛的夠久,身體越來越殘破,那就停下來吧。

葉子想要看清所有所有的舊物,他也是梅中的一件舊物。一道鞭影落下,將他本就襤褸的身體抽打的四分五裂,他忍痛說,讓我看一眼吧。

讓我看一眼吧。

鞭子更加無情地抽落,他不願粉碎,每一個碎片都毫不猶豫地迎向了鞭影,那一眼,還沒有看到,他永遠不甘心。

永遠不願意臣服於時間。

可是他忘記了自己僅僅是一片葉子而已。

葉子化作灰燼,被風卷起,一霎聚又散,像雁影遠去的黑色斑點,最終消失在虛茫大荒,他連一枚葉子的形態都失去了。

世界真的成了一件身外之物。

“魏清越,我把你拼湊起來吧。”一只翠迪鳥笨拙地跳過來,她銜回灰燼。

他破碎的厲害,沒有人知道一枚葉子竟可以破碎到如此地步。

翠迪鳥真的把灰燼拼湊,她快活地忙碌著,不知疲倦。

她有大大的腦袋,纖細的身體,長長的腳丫。

咦,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又變成了一枚葉子,盡管傷痕累累。

翠迪鳥說你這個樣子是不行的,你要回到樹上去,快回去吧,回到樹上去,你才能重新獲得顏色,漂亮的綠色,那是春天的顏色。

他想,我已經離開了大樹怎麽還能回去呢?

“我已經離開太久,也不打算回去了。”他認真地說。

翠迪鳥搖搖頭,已經把他銜起,就像拼湊他那樣賣力,她送他去樹上。

他不肯,掙紮起來,他說,我還沒有再看一眼。

於是,他作為一枚葉子,和一只翠迪鳥爭執了起來。

“我不留戀大樹。”他冷冷地說。

翠迪鳥歪著腦袋,她笑了:“你真傻啊,葉子只有長在大樹上才會生機勃勃。”

“我不想生機勃勃。”

“哪有葉子不想生機勃勃的呢?”

“我不想。”

他執拗地要離開大樹,翠迪鳥拼命攔他,她變得憂傷,那麽難過,她流下眼淚:“魏清越,我這麽努力把你拼湊起來,不是為了讓你再次破碎的。”

“那你留下來陪我。”葉子快速說,“你留下來陪我,我就留在大樹上。”

翠迪鳥答應了他。

終於達成了某項交易,風重新來,翠迪鳥從樹上忽然跌落,沒有來得及和他說再見。

她沒有了展翅飛翔的能力,為了拼湊他,已經用盡所有力氣。

天光亮了,智能窗簾按時準點緩緩拉開。

陽光灑在魏清越微動的睫毛上,他睜開了雙眼。

翠迪鳥掛件把掌心硌出很深很深的印記。

今天的世界和昨天的世界沒什麽不一樣,一樣的陽光,一樣的高樓,一樣的城市天際線。

只有他,不在正確的時間序列裏。

魏清越忽然從床上跑下來,他拉開床頭櫃,那裏,空無一物,沒有紙巾,更沒有紙巾包裹的指甲屑,粉紅的,半月型的,可愛的指甲屑。

他不相信,把整個抽屜抽出,拿到陽光下看。

還是什麽都沒有。

他丟掉抽屜,又跑到玄關,鞋櫃那裏,放著一雙吊牌沒剪,從沒有過穿著痕跡的女士拖鞋,鵝黃色的拖鞋。

手表靜靜躺在客廳的茶幾上,準確地,旁若無人地走著。

他沉默地拿起它,看了看時間。

忽然,他發瘋了一樣又重新跑回臥室,拉開所有的櫃門。

轟然聲響中,所有的衣物出現在視線裏。

衣服沒有按季節分類,他的大衣忘記熨燙,他的襪子沒有卷疊。

魏清越的眼睛,終於慢慢變得絕望。

如果,溫暖的嘴唇,柔軟的長發、天鵝絨一般的身體都不是真的,他不知道還有什麽能是真的。

他走近衣櫃,那裏有一件舊衣服。

高中時穿過的牛仔外套,不是洗的發白,而是本來就那種陳舊顏色。

手指摩挲著舊衣物,眼淚忽然滑落,他把臉埋進去,一個人站在那裏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