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顧嶼的心跳從剛才開始就沒慢過,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面對這個問題。

在此之前他從不認為,與人相戀是一件好事。

投入感情、均分財產,甚至讓另一個人得到負擔自己生死的權力,怎麽看都荒唐至極。

若不是和父親相愛,姆爸的人生本可以順遂許多——名校畢業,臉和性格如出一轍的溫柔,身邊所有人都喜歡他,朋友們也寵著他,只要他不愛上那個alpha,怎麽都不至於婚後每一天都活在冷暴力裏,直至拖垮身體,30出頭便以最痛苦的方式撒手人寰。

明明相愛之前,兩人是平等的青梅竹馬和同學,可相愛之後,omega在alpha面前的弱勢暴露無遺,一紙婚書束縛著他,哪怕他想反抗一二,身體裏的標記也不允許。

童年時,顧嶼見過一次那樣的場景。

父親拽著姆爸的頭發硬拖他進臥室,那些尖叫聲嚇得年幼的顧嶼落荒而逃,哪怕姆爸把這些事告知第三方,第三方也永遠只是規勸:你的alpha想要……我們哪裏管得了這個?

此後數年,姆爸越發麻木順從,整日整日不說話,家裏唯一勸說他離婚的,是顧嶼的姑姑。

她從小追在自己哥哥和顧嶼姆爸身後一塊長大,見證了他們所有相愛、爭吵、分離的時刻,到最後她幾乎是求顧嶼的姆爸離開這個家去過自己的人生,可他卻如同兒時般揉揉她的頭發,說如果他走,顧嶼的父親一定會虐待孩子逼他回去。

他本有機會逃出牢籠,卻時常精神頹喪,大把大把地吃那些抗抑郁的藥片,只能坐在床尾仰起蒼白的臉看他們結婚時的照片。

畫面上原本清冷的alpha注視著他,眼裏有此生從未有過的熾熱。

他走不掉。

不為其他,只為他還念著與那個alpha從小相識的情誼,念著他們共同的孩子。

後來顧嶼整理遺物時發現,箱子最底層壓著張滿分試卷,最後一道數列的末尾,是父親少年時的字跡:小學習委員,你又輸了。打算什麽時候答應我?

姆爸則羞憤寫:這次題太簡單,才不算。

最後那一豎差點劃破紙張,像刺穿了年少時所有甜蜜的心事。

那天的落日余暉染了整個教室,眉目冷俊的顧姓少年憋著笑意卷起試卷,故作冷漠地敲他額頭,說:不乖。

隨後是拌嘴,是爭搶,是突然落在額頭上的緊張親吻,也是他這一生所有不幸的開端。

*

“學長……”顧嶼看著眼前的omega,竭力消化對方也喜歡自己的事實。

短暫的害羞、歡喜和緊張脹滿他胸腔,隨之而來的,也有不安和局促。

他不清楚自己有什麽值得喜歡的,心中那些按捺不住的甜意仍在,卻因太過濃稠,反而牽出一絲苦味兒。

他問沈燼:“你知不知道,對omega來說,和一個alpha談戀愛很可能不是什麽好事?”

過去多年的畫面浮現在他腦海,父親來醫院看姆爸,身上還帶著別的omega的香氣。

姆爸瘦得凹陷的臉上,浮腫的眼睛就像兩塊冷硬的灰色青苔,他問:“這次……又是誰?”

“有什麽好問的?喝多了,可能是客戶,可能是哪個下屬,也可能就是酒店服務生,我怎麽知道是誰。”父親回答,“更何況alpha天生受omega信息素吸引,你不能怪我,我又沒想過和你離婚讓別人上位。”

那語氣太過平靜,平靜到顧嶼對alpha和omega之間的關系更為恐懼——把身心交付於他人能得到怎樣的結局,可以說全憑運氣。

但泛著暖光的臥室裏,沈燼卻誤會了他的意思,還咬了咬被他親得發紅的軟嫩唇瓣,問:“你也覺得我是塊當A做攻的料……最好不要和alpha談戀愛?”

“……”顧嶼想起小兔子紅得可憐的眼尾,當即回答,“這倒沒有,學長別想太多,你一點也不A。”

沈燼作勢要打人,顧嶼覆住他拳頭壓下來,先調整了一會兒呼吸。

接著,顧嶼緊繃著害羞的臉幫沈燼整理散亂的額發,他沉下眼眸注視他,半天才說:“想談戀愛可以,但……必須先約法三章。”

沈燼神色憋屈,唯有認命嘀嘀咕咕:“行,顧少爺說什麽就是什麽。”

這世上還有比他更慘的omega?他甚至有理由懷疑肖邦和貝多芬都是以他為原型創作的那些悲慘鋼琴曲。

他以為顧嶼得禁止他隨便親親抱抱蹭蹭,心裏委屈極了,可下一秒,顧嶼卻忽然說:“學長知道……我父母的婚姻非常失敗,結局也非常慘烈。”

沈燼一怔,當然不再到處亂看,擡起的眸子也認真了幾分。

溫暖的熱風下,顧嶼湊近半個身位拉了拉沈燼肩上的外套,確認對方不冷後才開口。

按理說,他本可以簡單粗暴地回絕沈燼,只說那個吻是雙方自願而已,但他寧願把流膿未愈的傷口掏出來重新搗爛了給沈燼看,也不希望對方因為他的“不負責任”受到任何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