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反而覺得安心【修改】◎

外面一片狼藉。

當術士到達極限後,術式的控制權便被移交給了本能,“結界”無條件排斥周圍的一切咒力,當有人強行突破還會吸收沖擊化為維持內部的養分。

這種情況下,只有毫無咒力的甚爾能最快沖破這層束縛。

少年背光而立,盛夏的陽光為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他整個人看起來好像在發光,而我只能虛弱地藏在他的影子裏。

被咒靈撓開的傷口因蠻力重新綻開,殷殷血液蜿蜒而下,少年滿不在乎地抖去指尖的血珠,俯身檢查我的情況。

“……你怎麽又哭了。”

視線在我狼狽的面容、破爛的衣袖以及血肉模糊的手臂間快速掃過,甚爾語氣一頓,原本老鷹捉小雞似抓向我的手勢也跟著一變,轉而穿過我的腋下。

正如我之前擁抱他時所做的,甚爾單膝跪在我的面前,寬大的手掌沿著脊椎的曲線撫上我的後背,健壯的小臂穩穩托住膝窩,將我整個人圈進懷裏。

眼淚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東西,他那種語氣好像在對待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我不喜歡這樣……

可“未盡之言”經方才一戰已陷入沉寂,他起身動作帶來的疼痛,又讓新的淚水洶湧而出。百口莫辯,我依靠在他胸上,只能隔著一層眼淚哀傷地看著他。

在甚爾跨出結界邊緣後,世界重新吵鬧起來。那些被影子拒絕的術師螞蟻一樣湧來。

“讓開,你這個沒有咒術的廢物,別擋道!”

“醫生呢?!還不趕快過來!”

某位小少爺順利成章接管兄長的職責,一片嘈雜中,他發號施令的聲音格外刺耳。

扇氣勢洶洶地走向甚爾,他面色漆黑,腳步又重又沉,那架勢比起迎接血親,更像要祓除一只高級的咒靈。

就在扇伸手抓向我的那一刻,我感到扣住肩頭的手掌微微收緊,如同狼崽護食,甚爾下意識繃緊了渾身的肌肉。

一瞬的不快化為了一聲短促的輕笑:

“好啊,少爺。”

甚爾選擇性地理解了扇的命令。他側過肩膀,腳腕發力,輕盈地越過逼近的扇,直接將我遞向位於後方的醫生。

將直哉抱走的女仆,同我說話的阿玲,急救處理的醫生,檢查現場殘穢的護衛人員……

在結界消失後,人們自動構成了新的墻壁。

他們將我和甚爾隔開,一邊是焦灼的討論,選擇不能留疤的治療方案,一邊是冷酷的漠視,無人過問他滲血的手臂、無人稱贊他撕開結界的勇猛。

我遠遠望著我的小狗,看他細碎的額發,低垂的綠眸,微笑後重新扯平的嘴角,直到人群的縫隙間再也尋不見他的身影。

當甚爾闖入我黑繭時,他背光而立,看起來是那麽高大、強壯、幾乎無所不能。

但看看他現在的樣子。當他重新融入人群時,被放在“禪院”們的目光裏審視時,又成了一只無關緊要的小狗。

就算今天倒在黑暗裏的人變成了我,我們的地位也沒有發生改變。

這反而令我感到了一種奇異的安心。

在眾人的簇擁下,我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

上次因為疼痛昏迷發生在幾年前,我初來月事。

好像有十幾把刀在我的腹中攪來攪去,我額上冷汗肆虐,痛得蜷成了一只蝦子,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紅糖水、發熱暖貼,又或是輕柔的撫摸,焦急的母親使出了許多法子仍未緩解我的狀況。

常子扶住我的肩膀,把棉帕浸在熱水裏潤濕,擰到半幹後,用它輕輕擦拭我的臉頰。

她的柳眉因擔憂輕蹙,當我發出痛呼後,她瑩潤的大眼睛也跟著蓄起眼淚。

常子將嘴唇抿了又抿,終是忍不住心底的焦急,小聲地同母親商量說:

“夫人,大夫來之前還有段時間,您那些治療頭疼的藥要不要……”

母親冷冷瞥了常子一眼,厲聲打斷她:“別說傻話了!怎麽能給孩子用那種東西!”

見不慣她優柔寡斷的樣子,母親一把奪過常子手裏的帕子,將她從我身邊推開,轉而以強硬的語氣同我叮囑道:

“忍一忍泉鳥,女人都是這樣的,只要過去就好了……”

“如果現在都受不了,那生孩子的時候要怎麽辦呢?”

在母親的認知裏,女孩的肚子是比臉蛋更加金貴的寶物,就算精神幾度失常,她也不會動這些部位。

因為這份珍視,她如今也不肯讓我用藥,畢竟我還是個小孩子,如果濫用止痛藥,抑制這種生來存在的現象,說不定會影響我的今後的生育能力。

又要學咒術,又要生孩子,怎麽全天下倒黴的事情都讓我碰到了?

我實在苦不堪言,在等到“大夫”之前,就幹脆地暈了過去。

等到再次醒來已經是傍晚,蒼白的天花板被漫進房間的霞光,染成夢幻的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