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滿月◎

夕陽無聲流淌, 如同一汪寂靜的血池,將房間染得通紅。

我死死盯著罥索的肚子,被掠奪大腦的身體如同死肉, 但那之中仍有生命脈動。

失去母親的孩童一無所知,它沉睡於羊水浸泡的甜夢中,散發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宿儺的氣息。

——這樣的他還算得上人類麽?

我的臉色一片蒼白, 身體因為無法理解的現實開始嘔吐。

“怎麽了?不舒服麽?”女人面露關切, 她向我走來, 伸出雙手撫摸我的身體。

輕柔的聲音、關切的動作,清澈盛滿柔情的眼眸,就連擁抱時的溫度和香味都如同往日。

熟悉的一切在我耳邊發出低語:“承認吧、我就是香織。只要閉上眼睛,就能從噩夢裏醒來, 擁有和朋友快樂生活的未來。”企圖將抗拒消融在愛的相擁中。

我多想再一次擁抱朋友。

但妄想如同泡沫一觸就碎, 在撫摸她的那一刻, 我清楚意識到了現實:

【不在了、就算再怎麽尋找, 香織的靈魂也不在身體裏。】

【留下來的只有血肉。】

那個向我微笑許諾, 說“希望我們的孩子可以成為朋友。”、“等產後身體恢復了,我們兩家一起去遊樂園玩吧。”、“沒事的, 我是千鳥的姐姐。”的女人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面前。

把真正的香織還給我。

“騙子、小偷。”

“放開我、放開我。”

心底不斷發出悲鳴, 我用手掌推搡罥索的身體。

罥索沉默地松開手臂。

他細致地摩挲我的面頰, 凝望掌心水漬,困惑地垂下眼眸, 喃喃道:

“我無法理解。”

“這不是你希望的事情麽?擁有她的記憶和□□,我完全可以代替香織, 只要你點頭承認就好。”

然後罥索擡起腦袋, 用友人的面容, 對我說出詛咒般的話語:

“還是說, 你希望我帶著虎杖去死?”

“泉鳥,我要去死麽?”

一字一句,如同漆黑的繩索緊緊勒住我的脖頸。

我都對她做了什麽?

是我的錯。因為我向“大夫”許下了自私的願望,所以香織被奪走了,悠仁也被汙染了。

現在我又要讓“香織”帶著孩子再死一次麽?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大夫”的詢問成了壓垮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我捂住雙耳,發出困獸般的哀叫。

它們同我身上各種儀器的警報聲混在一起,連成一片嘈雜。

VIP病房的數值變化引起護士站的注意,走廊另一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無名指的戒指開始發燙,努力以愛人的生命力抑制暴走的咒力。以此同時,丈夫的氣息不斷逼近。

一把扯開罥索,在抱住我的那刻,“未盡之言”瘋狂的低語告訴了甚爾一切。

他面色一片冷凝,壓抑的怒火幾乎化作實體。

“到底誰放她進來的?!把……虎杖太太請出去!”

如是囑咐趕來的護士,青年用雙手捂住我的耳朵,借此隔絕罥索帶來的影響。

“看著我、看著我泉鳥,冷靜下來。”

“沒事的,我來了,她不能再傷害你了。”

甚爾重復著安撫的話語,托住我的面頰,以碧綠的眼眸同我對視,直到女人的氣息完全消散,方才松開手掌,轉而撫摸我顫抖的肩背,用嘴唇親吻我冰冷的面頰。

愛人的體溫、親吻與擁抱一點點拉回我瀕臨崩潰的神經。

仿佛溺水者於潭中緊抱救命的浮木,我摟住小狗的脖頸,啜泣著呼喊他的名字:

“甚爾、甚爾、甚爾……”

“我是不是不該凈化宿儺的手指?那東西把香織的孩子變成了……”

虎杖在瀕死之際吸收了宿儺的血液,他擁有了咒胎般強健的體魄和恢復力,未來甚至可以免疫宿儺手指的毒性。

我無法親口將這個無辜的小孩稱為“怪物”。

“這不是你的錯,香織是因為車禍意外去世的。”

甚爾打斷了我的自怨自艾。

他按住我的背部,將我往懷裏緊抱了幾分,回答道:

“而虎杖的靈魂還是自己的吧?你之前凈化過宿儺的血,那東西沒有他的氣息和毒性,只要不被術士發現,他完全能作為一個強壯的普通人順利的長大。”

“至於‘香織’的去留,讓她的丈夫去決定吧。”

和失去友人陷入混亂的我不同,甚爾的判斷更為理智。他根據現在的情況如是分析,僅在提到罥索時,泄露出明顯的厭惡。

“但罥索……我絕對要親手殺了他。”

……

虎杖仁選擇留在香織身旁。

他是香織的第一位監護人,在病危通知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很清楚那是奇跡才能拯救的傷勢。同時,作為相愛的丈夫,他也熟悉對方的生活細節。

他們依舊相敬如賓。

只是帶“香織”產檢時,仁不再主動牽起她的手掌,也不會撫摸她的頭發親吻他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