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彈劾

懷鈺當街奪妻的事不出一日就傳遍了北京城, 這幾乎沒法瞞住,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人人都長著一雙眼、一張嘴, 彼此之間口耳相傳, 將馬車是怎麽翻的、人是怎麽搶的、還有陳適那句厲聲詰問、懷鈺是怎麽風輕雲淡回答的都描述得繪聲繪色。

老百姓最喜歡隨意揣測,不管真相如何, 已將此事定了性——小煞星看上了妻姐, 想效仿南唐後主李煜共納大小周後,享姐妹倆的齊人之福, 無奈沈大小姐的丈夫不允,便倚仗權勢, 做出強搶民女的醜事。

懷鈺在京中的風評一向很差, 連條狗走失了都能怪到他頭上,謠言一出, 竟人人深信不疑,一時間,茶館裏全是唾罵他的人。

彈劾他的奏折雪片似的飛進宮裏,下早朝後,懷鈺被叫進乾清宮書房, 剛走進去,一本奏章劈頭蓋臉地飛來。

他伸手接住,果然是陳適寫的彈章。

打開來看, 足有兩千余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無一不是控訴他的罪行。

陳適不愧為當年冠絕京華的狀元郎,做得一手花團錦簇的文章, 他在彈章中羅列了懷鈺八大罪狀:“恃寵而驕,橫行京師”其罪一;“強取豪奪,擄掠臣妻”其罪二;“侮辱命官,蔑視法紀”其罪三;“飽食遨遊,深負君恩”其罪四……

一樁樁罪名條分縷析,字字泣血,讀來實在令人觸目驚心,懷鈺一目十行地看完,覺得連篇累牘看下來,不過也就八個字——奪妻之恨,焉能不報?

他面色平靜地將奏折放回到禦案上。

正埋首批折子的聖上頭也不擡,問:“看完了?”

“看完了。”

“沒有什麽要說的?”

懷鈺想了想,說:“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延和帝嗤了聲,似嘲笑他的天真,手肘推了下旁邊堆成山的奏折,道:“看看,全都是罵你的,朕今日什麽也做不了,光處理這些彈章了,有的要朕嚴辦你,有的說要送你去封地,還有的人,連朕也罵進去了。鈺兒,有些事,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你是朕一手帶大的,旁人不知道,但朕清楚,你是個什麽人,你做不出奪人發妻這樣的混賬事,說說罷,這次又是個什麽緣故?”

懷鈺也不隱瞞,反正就算他不說,聖上早晚也會查出來,當下便把陳適如何毆打沈茹、自己和沈葭如何布了個假死的局,助沈茹逃出生天、陳適是如何去杭州找到了她,將她帶回京師、他們看見了,又是如何將人救下的事一一交代了。

延和帝聽完,站起身來回踱步,沉吟半晌,才道:“倒看不出陳允南是會毆打發妻的人,這是人家的家務事,你不要插手管,朕自會下旨申飭,他的折子朕留中不發了,你趕緊將人送回他府上。”

懷鈺一口悶氣堵在胸口,抿著唇,眉眼陰郁:“不送。”

“你說什麽?”

延和帝驚訝地轉過頭來,想起宮外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心中浮出一個離譜的猜想:“真看上他夫人了?”

“不是。”

“那是為何,這般護著人家?”

懷鈺擡眼,認真道:“大丈夫行事,莫問能不能,但問該不該,陛下,這是您教我的。沈茹一是弱女子,二是陳適發妻,三是內子長姐,憑這三重身份,她的事我就不可能不管!姓陳的折子您不必留中,就算明發邸報我也不懼,打女人是懦夫行徑,正好讓全天下人都看看,他姓陳的是個什麽人!”

延和帝愣了好半晌,最後沉下臉:“朕還跟你說過,凡事三思而後行,不要一拍腦袋就決定了,你就光記著那句話,別的話全當耳旁風?滾下去!別在朕跟前礙眼!”

懷鈺滿肚子不平,抱拳一躬,冷著臉轉身出去了。

他走後,延和帝身形一晃,像站不住似的,險些摔倒,驚得高順急忙上前攙住:“聖上?太醫!快去宣太醫!”

“回來!朕沒事。”

延和帝叫住慌慌忙忙的小太監,扶著高順的手,在圈椅內坐下,撐著額道:“朕只是忽然有些頭暈,緩一會兒就好了。”

高順替他揉著太陽穴,擔心地問:“聖上,還是請李太醫來瞧瞧罷?”

“不必,你也在朕跟前伺候這麽多年了,遇事冷靜克制些,別什麽事都大驚小怪,鬧得闔宮不安。”

“是,奴婢記著了。”

“混小子,”延和帝疲憊地閉上眼,含混地罵了聲,“越來越像他爹了。”

“小王爺是俠義心腸。”高順陪著小心道。

延和帝未置可否,神態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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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

扶風王府內,沈葭起身,將茶壺摔在地上。

沈如海氣得面色青白,嘴唇哆嗦不止:“沈葭!這是你跟父親說話的態度嗎?!”

“父親?”沈葭冷笑,“那也要你的所作所為,稱得上一名父親才對!說了這麽久,你就是不相信陳適打她!說什麽陳允南是你的好學生,做不出這樣的事,一定是夫妻之間的誤會,一口一個婦德婦容,倫理綱常!讀遍諸子百家,竟讀出你這麽個迂腐的假道學!偽君子!就是孔聖人也要氣得活過來了!你不相信?好啊,我給你看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