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訟師

懷鈺一番話有如九天驚雷, 瞬間扭轉局勢。

眾人原本以為陳適是苦主,卻萬萬沒想到,看上去溫和斯文的狀元郎居然會打老婆,百姓們興奮不已, 各自小聲議論起來, 現場嗡嗡嚶嚶,如群蜂聚集, 胡世禎喊了好幾聲“肅靜”都壓不下去。

事情的走向逐漸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不得不宣布退堂,擇日再審。

三名審官退回後堂簽押房, 休息的同時順便商討案子接下去該如何審。

胡世禎今日堂上說了不少話,累得唇焦舌燥, 接過衙役遞來的一盞茶便牛飲起來。

薊青滿腦門都是官司, 無心飲茶,只掀開杯蓋淺抿一口, 便擱下茶杯嘆道:“倒真沒想到,陳允南看著風度翩翩,竟是會毆打發妻的人,說句不負責任的話,晚生在湖廣任上, 也曾審過不少類似的案子,那些打妻妾的男人個個刁形惡狀,倒不似陳允南的面相。”

“這便是人不可貌相了。”王子瓊接了一句。

“部院說的是。”

薊青朝他的方向側了側身, 以示恭敬,又請示胡世禎:“老師, 是否要將今日情形向聖上具折奏明?”

他們被點為主審後,曾入宮面過聖, 當日聖上大病初愈,臉色蒼白地歪在西暖閣的火炕上,因擔心他們礙於身份情面,不敢放開膽子去審,便提點了一句“公正審理,不偏不私”,讓胡世禎“便宜行事”的話也是在那時說出的。

不過聖上同時也說了,此案非同小可,事無巨細,都要向他及時匯報。

“你寫個條陳罷,趁天沒黑送進宮去。”

胡世禎隨口吩咐一句,他有些挫敗,方才在堂上他八面威風,步步緊逼,好不容易迫得那小煞星認了罪,本該就此結案,誰知忽然又抖落出陳適毆打發妻的事來,一下讓他陷入被動局面,功虧一簣。

“要我說,這小王爺也實在管的太寬,打不打老婆的,與他有何相幹?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這樣的內幃瑣事也值得拿到公堂上來說,簡直是有辱視聽。”

胡世禎皺眉發著牢騷。

薊青嘴唇張了張,欲言又止,他不贊同這話,但鑒於胡世禎曾主持過會試,是他的座師,學生不便反駁老師,只能閉嘴。

王子瓊看了眼房中埋頭整理卷宗的幾名師爺,下令道:“你們都出去。”

師爺們知道這是東翁有體幾話要說,他們不方便聽,於是低眉順眼地魚貫而出。

待人都走空,王子瓊才轉臉對胡世禎說:“宗周,咱倆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所以有話我就直言了,你今日實不該將王爺牽扯進案子裏來,早在鄔道程伏首認罪的時候,你就該罷手了,非得把飯做夾生才好麽?你是久經宦海的人,聖意究竟如何,也不必我明說罷。”

胡世禎被他數落得臉一紅,犟嘴道:“你這話我便不明白了,聖上叫我們審理的是什麽案?奪妻案!誰奪的妻?王爺雖然是王爺,但他也是主犯,何來‘牽扯’一說?我不像某些人,成天想著揣摩聖意,迎合上意,反正聖上叫我們不偏不私,我也照此料理就是了!”

王子瓊本身是為他好,卻被他冷嘲熱諷一通搶白,心中好氣又好笑,當即反問道:“你想怎麽料理?我大晉律七篇三十卷四百六十條,刑罰有笞、杖、徙、流、死,最重的是淩遲,你想給小王爺定個什麽罪名?淩遲夠不夠?不是我危言聳聽,你若是定了,聖上第一個開罪的就是你!”

胡世禎的臉漲得越來越紅,憤然道:“若真是這樣,我……我也認了!不過拼卻一死罷了!在其位,謀其政,若不能秉公審理,我還當這個刑部尚書做什麽?!”

他語氣愈發激動,連捧著茶杯的手都在抖,茶水潑濺出來,打濕了胸前的錦雞補子。

薊青見二位前輩有吵起來的勢頭,急忙打圓場:“老師,部院,有話好好說麽,咱們都是一心為朝廷辦事,有齟齬的話,求同存異就是了。”

王子瓊卻不肯賣他這個面子,冷哼一聲,站起身說:“宗周,在我面前,你不必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同朝為官多年,你打的什麽主意,我怎會不知?”

“那你說說,我打的什麽主意?!”

胡世禎烏眼雞似的瞪著他。

王子瓊反而嘿嘿一笑:“你最近同武清侯走得挺近麽,想結交上官家的人,日後撈個太子太傅當當?人家熱灶燒得正旺,不缺你這把柴,看在多年老友的份上,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聖上還未立儲,你可別燒錯了灶,到時後悔也來不及。”

胡世禎豁然起身,並指指著他道:“單憑你這句話,就足以按‘大不敬’論處了!陛下子嗣艱難,膝下只有一名皇子,又系皇後所出,日後他不是儲君,還有誰是?”

薊青見他倆越說越不是個事兒,怎麽還妄議起立儲來了?有心想打斷,但兩位大人針尖對麥芒,正在氣頭上,他不好插進去,只能不安地看看緊閉的房門,祈禱沒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