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天津

天津東臨渤海, 北依燕山,並不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城市,成祖年間才正式築城,距今也不過一百七十多年, 當年成祖爺起兵靖難, 在此渡河南下,偷襲滄州, 攻陷南京, 後來凱旋時,便將此地賜名天津, 意思是天子渡口,並設立天津三衛, 開始築城建設, 最初的天津城不過是座土城,周長九裏, 城高三丈,東西長,南北短,形似算盤,因此也被稱“算盤城”。

天津是九河下梢, 三岔河口,無定河、潮白河、大清河、子牙河在此匯流入海,又處在南北運河的交界點, 地勢低窪,可以說上遊一旦決堤, 遭殃的就是天津。

此次山洪來勢洶洶,好在城中軍民早在幾月前就開挖了幾條土溝用以泄洪, 將洪水分流入南運河,或是經由衛河入海,城西北的三角澱也承擔了一定的蓄洪與分洪作用,使得天津在京畿幾個下遊城市中,竟然受災害程度最輕。

沈葭跟隨李家人一起上了岸,才發現情勢不對,大白天,城門居然緊閉,城外聚集著上千名逃難來的百姓,難民們衣衫襤褸,拖家帶口,有的人餓到實在沒力氣了,就躺在地上等死。

沈葭從未見過這等慘狀,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麽懷鈺在寫給她的信上,會說他心生羞慚,現在她理解了他的感受,他們自小過著錦衣玉食,揮金如土的貴族生活,從不知道升平盛世之下,還會有人吃不飽穿不暖,人命如草芥。

陳適見她表情透著吃驚,了然地笑道:“二小姐從沒見過饑民是不是?”

他的語氣充滿了嘲弄,沈葭心裏很不服氣,瞪著他道:“我沒見過,你就見過了?”

陳適淡淡道:“世間百態,我比你見得多。”

沈葭懶得理他,繼續往前走,卻走不動了,低頭一瞧,一只枯瘦的手攥住了她的裙擺,她嚇得尖叫一聲,飛快躲去陳適身後。

“貴人們,行行好……”

抓著她的人是個年輕女人,蓬頭垢面,瘦得沒人樣了,出氣多進氣少,苦苦哀求他們:“把我家孩子帶去罷,隨意使喚,不要錢,只要給她口飯吃……”

她的孩子是個十來歲大的女娃,跪在她娘身旁嗚嗚地哭,也是餓得面黃肌瘦。

沈葭不忍心,想起身上還有下船前李大娘給的幾張餅,想掏出來給他們吃。

陳適一把拽住她,低聲道:“不怕死的話,你就給她們。”

沈葭如夢初醒,這才發現,附近的難民都有意無意向他們投來視線,那眼神不像人,而是像盯著獵物的豺狼,她和陳適穿得都比較好,不像是餓了很久的人,沈葭在船上的時候,還換上了李大娘的一身幹凈衣物,是以一進這難民棚,他們就被人盯上了。

“我偷偷給她們,行不行?”

“不行!”陳適不容拒絕地拉著她離開,“我勸你最好是把你那沒用的同情心收一收,這裏不是你的扶風王府,沒人會跪著喊謝娘娘恩典,他們只會將你拆吞入腹,你自己找死可以,我可不想被你害死。”

“放開我!”

沈葭厭惡地甩開他。

陳適站不穩,原地晃了晃,捂唇咳嗽幾聲,臉龐白得像雪。

他的箭傷未愈,聽李大夫說,還有肺疾,如果不好好調理,沒有幾年可活,沈葭巴不得他早點死。

“今天進不了城了。”

“你少烏鴉嘴。”

然而被他猜對了,當李大夫找到一位河南逃難來的饑民詢問,對方告訴他,天津衛從三個月前就四門緊閉,不接納任何難民入城,理由是避免引發城內騷亂,但也不能無視這群饑民死活,如果在轄區餓死太多人,是要被朝廷追責的,所以天津巡撫派人每日早晚舍粥兩頓,雖然大部分饑民去別的地方就食了,也有小部分人看在這兩頓粥的份上,留了下來,其中大部分是老弱病殘,或是餓到實在走不動的人。

城門口站著一列荷戈持矛的士兵,城墻上也有人在巡視,甚至搬出了強弓硬弩,顯然是用來威懾這群難民,警告他們不要想著有小動作。

沈葭覺得,他們可能高估了這些難民,他們餓得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大夫找到守門士兵道:“軍爺,我們不是難民,是來投奔親戚的,孩子她大姨就住在城裏,能不能讓我們進城?”

那士兵高擡著下巴,看也不看他:“撫台大人有令,城外人一律不許進入,不管你是逃難的,還是尋親的,都不許進。”

“能不能破個例?”

李大夫掏出一塊銀餅,要悄悄往他手心塞。

士兵不耐煩同他拉扯,將他往地上一推,槍尖對準他,惡聲惡氣道:“聽不懂人話是不是?!誰給你破例?破了你這個例,其他人也要來破例,趁老子還好好說話的時候,趕緊滾!”

“當家的!”

李大娘尖叫一聲,急忙撲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