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白首

北鎮撫司, 詔獄。

蘇大勇用火鉗夾著一個燒得正旺的炭盆,走進牢房,將火盆放下,又從懷中掏出兩個圓滾滾的番薯, 煨在火炭下, 拿起火鉗撥了撥,火星子直往外迸。

剛從外面進來, 他的耳朵都快凍掉, 伸出雙手烤著火,一邊絮絮道:“頭兒, 今兒個雪真大,您是沒瞧見, 去外面撒泡尿都能凍出冰棍兒, 有個新來的傻小子,被他們忽悠去舔鐵了, 現在還沾上面下不來呢……”

啰啰嗦嗦一大通,將今日北鎮撫司的新鮮事兒都說了個遍,懷鈺側躺在幹草床上,始終面沖石墻,不給他任何回應。

“頭兒, 在幹什麽呢?”

蘇大勇放下火鉗走過去,只見懷鈺手中拿著沈葭那枚蝴蝶玉墜在看,突然被打擾, 他很沒好氣:“帶著你的火盆滾出去!”

“別啊,這多冷的天, 咱犯不上受這個罪啊啊啊……我走我走……”

好心當成驢肝肺,蘇大勇揉了揉手腕, 又道:“要不把烤紅薯給您留下?冷天就得吃口熱乎的……行行行,您別瞪我,我這就滾。”

他端著炭盆出去了,牢房一下陰冷下來。

詔獄本就陰寒無比,更別提這是隆冬時節,石墻上只開著一扇巴掌大的氣窗,依稀可以聽見嗚嗚呼嘯的北風,幾片雪花從外面飄進來,寒氣四面八方地往骨頭縫裏鉆。

懷鈺的斷腿又開始發疼,他將玉墜抵在心口,仿佛這樣就能減輕他的疼痛。

牢門又開始發出響聲,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去而復返的蘇大勇。

“我不餓,也不冷,什麽也不缺!你少在我眼前出現就萬事大吉了,滾!”

身後並未響起離去的腳步聲。

懷鈺眉頭緊皺,這小子是越來越欠抽了,連他的話都不聽了,他坐起來,正想臭罵蘇大勇幾句,卻在轉身的那一瞬間,動作僵硬成石頭。

沈葭一襲狐裘披風曳地,臉瘦得只有巴掌大,狐狸眼裏蓄著一汪淚水,如漂著碎冰的湖面,楚楚可憐,惹人憐惜。

“珠……珠珠……”

懷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自己思念太過,產生了幻覺,可眼前的沈葭是如此的真實,他拖著斷腿磕磕絆絆地下床,與此同時,沈葭也哭著朝他奔來,牢房並不大,短短幾步路的距離,她一頭紮入他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你……你怎麽來了這裏?誰讓你來的?”

沈葭哭得梨花帶雨,躲避他的親吻,揮起拳頭捶打他的胸膛:“混蛋!你這個混蛋!什麽也不告訴我!自己在這兒過得很舒坦麽?”

“對不起,對不起……”

懷鈺不停道著歉,握住她的手:“別把手打痛了,我自己來。”

說著就要扇自己一耳光,沈葭嚇了一跳,急忙抓住他的手腕,兩人對視片刻,又吻在一起,這次沈葭沒有抗拒,而是積極地回應,多日不見的思念與煎熬,盡數化在這個洶洶的吻裏。

二人分開時,沈葭的嘴唇都有些紅腫了,懷鈺用拇指按了下那嫣紅的唇瓣,將她抱起來,本想將她放在床上,但床板又冷又硬,上面只墊著些發黴的破絮和淩亂的幹草,他只能先將沈葭放在旁邊,自己收拾了下上面的稻草杆,好歹收拾出一塊能坐的地方,這才拉著她坐下。

沈葭環視這個狹窄冰冷的牢房,才知道蘇大勇說的都是哄她的,一時又氣又心疼,眼淚直往下掉。

“你就是住在這種地方?他們……他們連床厚棉被都不給你?”

懷鈺單膝跪在床邊,替她擦掉眼淚:“別哭,他們給了的,是我沒要。”

沈葭哭著問:“為什麽不要?”

懷鈺卻顧不上回答,搓了搓她冰涼的手,問:“冷不冷?凍壞了罷?”

他起身走去牢房門邊,沈葭含著淚,一頭霧水:“你幹什麽?”

“找他們要點東西。”

剛說完,懷鈺就拍著牢門大喊起來:“來人!來人!”

一幫錦衣衛前仆後繼打著滾趕來,跑在最前頭的蘇大勇問:“怎麽了?頭兒,怎麽了?”

“拿個火盆過來,不,拿兩個!還有幹凈的被子、褥子、枕頭、桌子、椅子,再置辦一桌酒菜,快點!”

錦衣衛們聽得愣愣的,太子爺入獄這麽久,一直是得過且過,誰要是想孝敬他,讓他過得舒服一點,他老人家還會發脾氣,把對方祖宗十八代罵個遍,誰知道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竟然會主動要求東西。

懷鈺對他們的磨蹭非常不滿:“還愣著幹什麽?”

蘇大勇率先回過神,一個個地照著腦袋抽過去:“都聽見了,還愣著幹什麽?你,你,還有你,耳朵聾了?太子殿下開了口,還不快去!”

錦衣衛們風風火火地跑了,跑得慢的還會被蘇大勇在屁股上踹一腳。

打發完屬下,蘇大勇笑嘻嘻地看向懷鈺,卻對上懷鈺“你怎麽還在這兒”的眼神,腦子頓時一個激靈,幹笑著說:“我去端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