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2/3頁)

等散了戲,董夫人回進院裏,端腰在塌上坐下,分明只是坐著看了一場戲,卻十分疲乏。身側婆子點了炭盆,又凈手迎上來,拿個玉錘給她敲腿。

聽董夫人長籲短嘆了兩聲,婆子手上輕柔,低聲問:“太太有煩心事?”

董夫人倒不是個摻雜壞心的,淡淡道:“她都三個月身孕了,我可不就煩心了麽,是個女孩兒倒罷了,要是個男孩,將來我們馮家不就多個小爺,雖為庶出,但也是老爺親生的兒子,要說俊成一點影響不受,是不可能的。”

“咱們少爺是長房嫡子,將來入朝為官還有大好前途,即便她生個少爺,也是個乳臭未幹的奶娃娃,太太您何必憂心呢。”

董氏搓搓冰冷的手背,兩眼輕飄飄望著辟啪作響的炭盆,半點不覺得溫暖。

“說是這麽說……可叫我不憂心也難。”

她是當家主母,同樣也是個渴望丈夫關愛的女人,老爺這個歲數和白姨娘又得個孩子,她卻守活寡似的度日,就連婆子問她煩心什麽,她也不敢吐露心聲,只敢說是為了俊成。

就好像一說出來,她這個正室夫人的頭銜,就真的一文不值了。

時間真快,昨天她還綠鬢朱顏,是未出閣的姑娘,是父母掌心裏的寶貝,今天便黯然無光,獨守空閣,身邊空空蕩蕩。

當初第一個孩子因病早亡,她便察覺馮老爺對自己的態度有了變化,那變化是一根小刺,紮在她肉裏,總會在她以為遺忘的時候幫她記起。可他分明也是大哥兒的父親,為何他便可以高高在上地將這一切責任都歸罪給她。

這麽多年,董夫人也將這難題剝解開了,因為老爺是男人,男人是家法,這便是原因。

這邊愁雲慘淡,那邊馮俊成若無其事回到鳳來閣,見到王斑焦急候在院外,正探頭探腦地朝自己張望。

“怎麽了這是?”

王斑壓低聲量,“少爺,你聽我說,適才我道酒鋪去望趙大嫂,看到趙琪一脖子紅痕,正管大嫂要錢。您先別黑臉,沒說完呢,我一問才知道……”

二人附耳說了一陣,馮俊成的臉孔也越聽越黑。趙琪竟然變本加厲,不光嗜賭,還狎妓,大過年便拿青娥賣酒賺來的錢宿在行院。

他知道這會兒青娥一定獨自在鋪裏,卻不急著見她,反而派了人到河邊去,打探趙琪這幾天的動向。

一查才知道他今次回家拿錢是為著償還一筆賭債,趙琪雖然嗜好賭錢,卻鮮少欠下外債,這次不知受什麽刺激,賭輸了也不回家,迳直跟那河邊盤踞的幫派借了二十兩,等還債時,一躍變成四十兩。

趙琪想跟人掰扯,又勢單力薄,只得吃了這虧。可他回家拿的錢也不夠還的,因此眼下還欠著二十五兩。

馮俊成得知此事,第一個念頭是讓王斑拿錢替趙琪還賬,擔心他掏空青娥來之不易的家底。第二個念頭雖說轉瞬即逝,但著實叫他心生錯愕,繼而對自己有所改觀——

他想拿一筆錢換趙琪休妻。

這念頭也算一顆種子,就此種下,或許會在哪個潮濕天裏萌動抽芽。

轉眼來到上元這日。

天上火樹銀花,擊碎月亮般的熱鬧,地上社火花燈,藝人頭戴儺面,甩開膀子,腳踩高翹揮舞手中火把彩綢,頂天立地高歌舞蹈,姿態有似天神下凡,浩蕩遊街。

青娥有意和趙琪冷戰,便於今日出門私會小少爺。

趙琪果真沒有回來,她早早關門,在屋裏挑挑揀揀,換了身綾羅的衣裳,又特意穿海棠紅的裙,打扮得像個未出閣的姑娘家。

話又說回來,她本就是姑娘家。

青娥拆了婦人髻,全然將那些雜七雜八的身份拋諸腦後。今晚上,她只是她自己。

走上街,儺戲《仙姑送子》演得正酣,所到之處人聲鼎沸,肩擦著肩。

青娥混跡人潮,有些做賊心虛,遂背轉身去,不看街上熱鬧,轉而在儺面具小攤上挑揀起來。

“小娘子看這個喜不喜歡,畫的是龍女,龍王的第七個女兒。”小販拿起一只面具,遞到青娥手中。

青娥接過去,覺得這‘龍女’的確是這一堆面具之中最好看的一個,在臉前比劃著問:“我戴這個好看不好看?”

小販哈哈笑道:“哎唷我說不來假話,這龍女再好看,也是假的是戲文和話本子裏,遠不及小娘子你半分。”

青娥喜歡他這麽說,笑著掏錢,“好,我就要這個龍女,多少錢?”

不等小販答話,身側遞進來一只手,點指向另一個面具,“那我就要那個龍女邊上的韓湘子吧。”

那只手,指節瘦長根骨分明,透著紺藍色血管,袖口雲雷紋摻雜金線。

青娥欣喜望向他,只見馮俊成唇畔掛著笑意,胸口起伏,伴著呼吸,看來適才他為按時赴約,小跑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