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子二。 老薩滿

2018年9月,內蒙古新巴爾虎右旗。

老薩滿從蒙古包裏出來,草原上早晚涼,正午時太陽曬著,還是有些熱的。他這把年紀,身上穿著厚重的神衣,給那群遊客跳了快半小時的舞老早就汗流浹背,此時他微微喘著氣,進了右手邊的第二個帳篷。隔著簾子,外頭那群上海遊客的聲音還遠遠地傳進來,正在誇門口迎賓的小姑娘賣相好,老薩滿嘆了口氣,將帽子和鼓都放下,喝了口門口放著的奶酒,跟著又去看床上睡著的年輕人的情況。

和尋常的蒙人長相不同,老薩滿屋裏睡著的這個年輕人顴骨不高,臉上也沒什麽肉,身板瘦而單薄,眉清目秀地甚至像是個女孩兒,如今也不知道是染了什麽病,虛得臉色慘白,嘴唇顫抖不停,眉頭緊緊擰在一起,像是在睡夢裏也不安穩。

老薩滿用手試了試年輕人的額頭,摸了一手的虛汗,而年輕人就像是感知到他的觸碰,渾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緊咬的齒關裏吐出幾句破碎的蒙語,還是一如往常,是在叫他的父母。

老薩滿搖了搖頭,要是早知道那個包裹會把人弄成這樣,他再也不該讓年輕人自己去拿快遞,本以為是去了內陸的那幾個不孝徒弟給他寄了土特產,卻沒想到包裏的東西竟然這麽兇險,害的他這個小徒弟舊疾發作得厲害,當日險些把舌頭咬斷,緊接著又連著發了兩天高燒,如今已經是第三天了,小徒弟不但沒有醒來的跡象,似乎還在夢魘裏越陷越深。

老薩滿看了一眼一旁桌上沾滿血跡的繈褓布,四周有獸骨和香木,還有一堆灰紅色的動物毛發,老薩滿起身撚了一撮毛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很快神色變得更加凝重。他轉身封上帳篷的門,找火盆生了火,隨即將那些獸骨香木和毛發都扔進火堆裏,一股奇異的香味湧了出來,老薩滿拿起鼓,又深深吸了口氣,將那些火盆裏飄出的白煙都吸了進去。

白煙在幹燥的室內飄蕩開去,年輕人似乎也受到這個氣味的安撫,緊皺的眉頭松了一些,渾身也停止了顫抖,蜷縮成一團的身體舒展開來,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呻吟。

老薩滿連著吸入了三口白色的煙霧,漸漸他臉上的肌肉繃緊,牙齒咬在一起咯吱作響,這陣古怪的動靜維持了一會兒,而後老薩滿突然像是接到什麽訊號,兩眼翻白,渾身顫抖地拿起鼓搖晃不停,在床榻前跳起一段奇異的舞蹈,像是跳神,但又和剛剛給上海遊客跳得截然不同。

說來也奇怪,老薩滿年年近七十,但跳起這舞蹈來動作卻是大開大合,同時嘴裏念念有詞,一點都看不出是個老人家。最誇張時,他的身體幾乎像是折疊起來,雖然沒有音樂,但每一下動作都沒有絲毫猶豫仿徨,就這樣跳了將近二十分鐘,老薩滿已是滿頭大汗,他端起奶酒喝了一口,猛地噴了年輕人半身,做完這件事後,老人便如同渾身脫力一般,竟是差點倒在了地上。

“臭小子,還不醒?”

老薩滿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床榻上的年輕人,半晌艱難地支起身,坐到塌前用手拍拍年輕人的臉,他用的力氣不大,很快年輕人便又低低地呻吟了一聲,眼皮彈動,像是要醒了。

老薩滿這才松了口氣,他又從口袋裏抓出一把之前那種灰紅色的動物毛發,放在年輕人的鼻子底下揉搓了一下,很快小徒弟就像是鼻子癢,猛地打了個噴嚏,緊跟著就睜開了眼睛。

在一瞬間,年輕人的眼睛幾乎像是動物一樣,瞪得又大又圓,一下子轉過頭來盯著老薩滿看,嘴裏還發出一連串的咕噥聲,不像是在說話,而像是動物在警惕地打呼。老薩滿搖了搖頭,又拍了一下他的臉,用蒙語道:“該醒了。”

年輕人又“呼”了一會兒,漸漸的,他的眼皮子放下來,神情也恢復了正常,像是還有點迷糊,他眨了眨眼,用蒙語問道:“我怎麽了......師父?”

“醒了就去洗澡,把身上那些臟東西洗掉。”

老薩滿站起身,似乎是累到了極點,連腳步都有點虛浮,費力地將鼓放在一邊,又拿著壺喝了一大口酒:“纏著你的邪魔找上門了,我也就對付這一次,之後的還得你自己去想辦法。”

年輕人坐起身,只覺得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而他身上還在不停地有汗冒出來,聞起來有股奶酒的甜腥氣,他的聲線很好,說的蒙語也十分婉轉好聽:“是那個包裹嗎,師父?”

“對。”老薩滿嘆了口氣,“你短時間再接觸那上頭的血應該沒事了,但是不要一直盯著看,你這次差點把舌頭咬下來。”

年輕人從床上下來,覺得有點虛,他往嘴裏塞了幾片奶酪,這才徹底緩過來,視線又落在那塊繈褓布上。那上頭布滿大片大片的血跡,卻不是同一時期沾染上去的,舊的血跡已經變成了黑色,而新的是三天前被年輕人自己弄灑的,就在他打開包裹的一瞬間,觸發了裏頭的某種機關,一瞬間整包的血都被灑在了上頭,年輕人幾乎立刻就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