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孫家夫妻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鄉下人, 認字不多,沒什麽見識,對於女兒的質問,兩個人最終也無法作答。

但春妮兒的指責, 他們同樣不能理解, 並且感到痛苦。

孫大娘不明白, “春妮兒, 爹娘會害你嗎?我們累死累活都是為了你們姐倆好,怎麽就沒落到一點兒好呢?”

春妮兒痛哭過, 發泄過, 眼睛嗓子不舒服, 頭因為缺氧隱隱作痛, 身體卻仿佛排除了濁氣、郁氣,輕快了許多。

思緒從來沒像現在這麽清明過。

他們連答案都不能給她,就一句“為了她好”,憑什麽左右她的身體、思想、婚姻……

春妮兒光腳下地, 推著兩人出去。

“春妮兒!”

“春妮兒, 你聽娘說……”

春妮兒毫不猶豫地關上門,依靠在門上,任兩人怎麽拍門,怎麽說,她都不理會。

第二天,孫大爺去上工, 孫大娘小心翼翼地敲敲門, “春妮兒, 冬妮兒不太舒服, 媽過去一趟, 飯熱在鍋裏了,你一會兒出來吃。”

裏屋靜悄悄的。

孫大娘黯然地站了一會兒,轉身出去。

片刻後,裏屋的門緩緩打開。

消瘦蒼白的春妮兒緩慢地走出昏暗的裏屋,走到門口,停住。

一秒。

兩秒。

……

春妮兒的手慢慢擡起,停滯在半空,手指蜷縮,後退。

手退到一半,有什麽無形的力量強制它停下。

春妮兒太久沒有主動“想要”做什麽。

手微微顫抖……

頭腦裏似乎有兩個春妮兒,不斷拉扯。

一個透明的“她”催促:推開啊,快推開啊……

一個實體的“她”唱衰:別白費力氣了,不行的,回你的殼裏去吧,那兒才安全……

越封閉,越膽小。

越膽小,越猶豫。

漸漸的,實體的“她”占了上風,她的手瑟縮到腿邊。

腳步即將後退的時候,耳邊響起一句句話語——

“想要真正走出來,重獲新生,只能靠她自己。”

“有的人就是那麽無可救藥……”

“她會有勇氣向我求助嗎?”

“我會一而再再而三的伸出手。”

……

最後,全都化成一句——

“我沒有錯。”

春妮兒猛地握住門把手上,用力一推。

眼前明亮的一瞬,她下意識地閉眼側頭,躲閃陽光。

但十一月初的日光並不強烈,涼意侵入衣衫,涼絲絲的空氣吸入肺腑,並沒有那麽不舒服。

春妮兒睜開眼,適應了幾秒鐘,擡腳跨出門,走向院門。

隔壁老王家——

孫大娘面帶喜色地叮囑:“你快躺著,別起來了。擵羯一2零七”

“要不是我婆婆找錢嬸兒來給我們看,我們還不知道懷了呢。”冬妮兒躺靠在炕上,擔憂地撫摸平坦的肚子,“前些日子流血,我和四哥嚇壞了,要是建國叔在家,我們都能安心點兒。”

“錢婆子看懷孕也挺準的,你就先好好養著。”

冬妮兒笑得一臉幸福,“嗯,要是個兒子,我和四哥就輕松了……”

孫大娘微微變色,澀然道:“你懷孕的事兒,先瞞著你姐吧。”

“我姐她……”

孫大娘搖頭,起身,“你姐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媽先回家。”

婆家娘家離得近,冬妮兒沒什麽不舍,點頭。

孫家院外——

春妮兒聽到開門聲和說話聲,聽出是她媽,一急,再不遲疑,小跑向路口。

幾分鐘後,孫大娘從隔壁回到家,先去看了眼鍋裏,見沒動過,走到裏屋門口,喊了幾聲“春妮兒”,沒得到回應,眼圈兒一紅,默默站了兩分鐘,才轉身走開。

她沒有發現,屋子裏空無一人。

與此同時,春妮兒獨自出現在大隊辦公室,垂頭站在趙柯面前,手緊緊揪著衣擺。

“我……我……”

她“我”不出個所以然,始終沒進入下一個字。

趙柯兩手交疊托著下巴,眼含笑意,耐心地等待她表達訴求。

春妮兒小心翼翼地擡眼,對上她的視線,立馬低下頭,手指焦躁地摳來摳去。

趙柯看著她,視線定在她的耳朵上。

春妮兒哪兒都沒有肉,唯獨耳垂肉嘟嘟。

據說,耳厚垂珠,是有福氣的象征……

春妮兒偷看了趙柯幾眼,發現她目光一直很平和,手指便一點點松開來,“我想離婚。”

她聲音很低,但趙柯聽見了,“是你自己的決定嗎?”

春妮兒反應遲緩,幾秒後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趙柯給予肯定:“及時止損,聰明的決定。”

春妮兒擡頭,注視她。

趙柯不緊不慢地收拾桌面。

大多數大隊的管理比較嚴格,農民們受到管束,出行不便,整日勞作,集體高於個人,對道德的要求很高。

同時,因為閉塞,因為愚昧無知,因為傳統……人們的諸多標準比較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