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數半點不由人

楚維陽像是沒有聽到壯漢的話一樣,自顧自的狼吞虎咽起來,只幾下狠嚼,便吞盡了碗裏的肉;又大口猛灌,便喝幹了湯,把碗放下,年輕人仍舊回味似的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這才偏頭看向壯漢。

“能活到如今,你已經是賺的了!還記不記得張老七,他和你一般年紀,幾十天前就開始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吳二,當年和你一樣的修為境界,半個月前的夜裏,就在我身邊凍死的。比年紀,比修為,還有甚麽好比的?往後多挺上一天,都是多賺下來的,且知足罷!”

陷身在這鎮魔窟裏,楚維陽見得最多的便是旁人的生與死。

那本該給人帶來大恐怖的生死玄關,瞧見的太多太久了……比起碗裏幾塊肉而言,也難說哪個更重要些。

說著,楚維陽抿了抿嘴,反而看向壯漢手裏捧著的碗。

“你既沒幾天好活了,不如把那幾塊肉勻給我,我記你的情,等你走的那天,有我在邊上照應著,還能教你體面些。”

聞言,壯漢竟哭不得笑不得。

“肉你就別惦記了,死後的體面,咱們這鬼蜮裏乞活的,哪還顧得過來!臨走前總要吃的好些。”

這般說著,夾雜在話縫兒裏,壯漢一口肉一口湯,話還沒說完,壯漢手裏的碗就已經幹幹凈凈。

見沒了好處,楚維陽便也不再去看,籠著手,小心翼翼地靠在石壁上,就要閉目養神起來。

可是他這裏愜意了,壯漢卻像是被勾起了談性,也不知是因為生死玄關的恐懼,還是因為曉得自己不用再費功夫修行,他反而坐在那裏,長久的端詳著楚維陽。

如此沉默了好一會兒,壯漢又忽地開口問道:“說起來,你還記得自己是誰麽?”

楚維陽一時不答,他猛地睜開眼睛,卻凝視著石窟深處深邃的幽暗,這麽怔怔的凝視著。

好一會兒,年輕人才點點頭。

“還能記得大略,太細節的也記不清了,只依稀記得,小時候是在鄉野間長大,然後等到七歲那年,家裏遭了災,顆粒無收,餓殍遍野,嚼遍了草根就去啃樹皮,到最後雙親舍不得易子而食,遂含淚將我賣給了盤王元宗,換了半袋米面。”

“從那往後,就再也沒見過他們。”

“然後就是在盤王宗裏,當時是張老七教我們識字,誦經;然後是吳二,教我們練武,打熬身體;最後本該是你,傳功長老,教我們修行法門,可剛開始學了沒兩個月,教人家打上門來,全家老小都被押在了這鎮魔窟裏。”

“再後來,昏昏沉沉,沒日沒夜的,也不知是幾年過去了。”

說罷,楚維陽便聽得一旁壯漢兀自嘆了一口氣。

“難為你了,還能記得這麽清楚。”

楚維陽聳了聳肩。

“長老就甭惦念著我了,鎮魔窟裏消磨人性命,也是有跡可循的,要先以濁煞封了人經脈,使修為不可寸進,之後才是磨滅意識,於渾渾噩噩之中死過去。”

“我如今依著《養氣訣》打坐,尚還能有些進益,想來總不至於衰亡在眼前這幾天,放寬心罷,總要走在長老你的後面。”

“須得是這樣,才能算是長幼有序。”

壯漢咧咧嘴,似乎是想要笑,復又生生憋住了。

他無奈的撓了撓頭,面露感懷神色。

“從你七歲進山門那年起,打小就是個嘴上不饒人的,當時小小的孩子,也不知是哪裏來的那麽些俏皮話。”

“還是記清楚些罷,玉髓河口往南三十裏的安平村,當年是我在那裏,用半袋米面,買走的你。”

“如今想想,當年若是不這麽做,你許是有不一樣的境遇。”

“也許,那場大災裏便早早地沒了你;也許能僥幸有機緣渡過一劫,便也不用隨著盤王元宗,再在鎮魔窟裏受這樣的苦……”

“我總是想著……你今日的種種諸劫,我是有因果的。”

“咱爺倆也甭兜圈子了,我與你直說,忘掉《養氣訣》罷,打今兒起,我傳你《五臟食氣精訣》。”

“吳二死的第三天,你就旁敲側擊的拿話問我,不就是想知道我怎麽活這麽久的嗎?”

“以前不告訴你,是因為吃食不夠,若咱倆一起修這部功法,只怕他們都要早早地餓死。”

“如今我死期不遠,大家的吃食比以前也寬裕了許多,我還能撐一段時間,有我照看著,你也能將修為提上一些來,到時候也能顧好自己;否則我一走,這部功法,就是壞你性命的毒蠱!”

“盤王宗的法統……”

“其實也沒甚麽法統可言了,說是一宗,大貓小貓兩三只,我這樣的人物也能做得傳功長老……便是那年沒有被劍宗的人打殺上門,盤王宗離著敗亡也不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