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問君劍下應恨悔

靈丘山坊市。

楚維陽背著籮筐,手提長劍,自顧自的走在稍顯喧鬧的坊市中。

說是喧鬧,較之河源地坊市,也不過是空曠的街上多了些行人與煙火氣罷了,只是到底深入玉髓河南的曠野,這靈丘山坊市之中的大部分行人,離著尋常模樣愈發顯得怪誕。

有一長著一頭肉疙瘩的大漢,有頂著一張老邁屍斑臉色的童子,有一張嘴裂開到耳根處的冷峭女子……

到底是魔門與散修層出不窮的地方,這前者的修行法門蠻霸,走那登霄捷徑總要留下些無法挽回的代價才是;而後者的修行法門奇詭,運功行以險峻陡峭經絡,縱然煉得法力,但也自然要在身上留下險峻陡峭的結果……

唯有極少的一小半人群,仍舊維持著尋常人的本相,只是偶然間眉眼掃過,眼眸之中盡是兇戾狠辣意味。

而在這樣的魔門與散修傳承之中,仍舊維持本相的,任是教誰觀瞧了去,都能曉得才情的厲害。

至少楚維陽只是背著個半身的籮筐,籮筐裏馬管事探出小半個臉色蒼白的身子。

這樣的組合,行走在坊市裏,幾乎已經是能夠讓人看上一眼去,然後肅然起敬的範疇了。

然而迎著眾人的目光,楚維陽目不斜視,只在行走間,偏著頭與身後的馬管事低聲說著甚麽,然後幾度環視,徑直穿過人群,走入了此地坊市的回春閣中。

到底風物不再一般。

站在櫃台後面的,也是一臉色陰翳的清瘦老頭,一對招子落在楚維陽的身上,幾乎要堪透皮肉,化作兩把尖刀紮進骨頭縫裏。

可倘若說整個坊市裏,還有誰曾經見過那最多的陰郁魔修,見過那些奇詭異形的人在痛苦的掙紮之中逐漸麻木,然後在某一天的清晨忘卻自身,最後在鬼蜮裏,環繞著森森陰物,徹底散去生機……

想到這個,楚維陽忽然有了一種像是回到家一樣的松弛感。

他踩著丁字步,稍有些傾斜的往前探著身子,脖頸高高揚起,那清瘦的恍若皮包骨頭的臉頰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抽動,那空洞且深邃的眼眸看向那陰翳老頭,卻不像是在觀瞧甚麽活人,而是某種陰物,某種殘軀,某種遊魂……

饒是回春閣見多識廣的櫃台掌櫃,此刻都不由地打了一個寒兢,猛地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然失語,與楚維陽這樣沉默著對視了良久。

艱難的咧了咧嘴,掌櫃的露出一個很不習慣的僵硬笑容。

“這位道爺,需要點兒甚麽?”

楚維陽手腕一翻,從袖袍中捏起兩三個顏色款式皆不相同的乾坤囊,一邊掂著一邊開口道。

“百草破厄丹、龍虎回元丹,有多少,先與貧道擺個樣子出來。”

“哦,對了,澄清翠玉蓮子、苦葉花、三丁赤元草……待我想想……還有至少十年份起的烏木曲藤,有多少,同樣與貧道擺個樣子出來。”

聞言,掌櫃的點了點頭,在楚維陽的面前沒敢再有甚麽怠慢舉動。

“道爺稍待。”

話音落下,掌櫃的撩開門簾,直往後邊庫房去了。

原地裏,扒著籮筐邊沿,馬管事自然聽得真切。

“你需得想清楚想明白,買這些東西,是為了鋪後路用的,你本就在丹道上沒甚天賦可言,縱然是無意間得了人家兩張丹方,也不該將積蓄用在這裏……”

聞言,楚維陽卻搖了搖頭,低聲說道。

“買多少的丹藥,若是亡命天涯去,總也是有數的,可我如今得了《萬靈元本君臣佐使要旨秘摘》,又有兩張完整的丹方,只需稍稍通悟其中君臣佐使的道理,日後東去路上,許就能是關鍵時候救命的法門!”

話說到最後,楚維陽喑啞的聲音中,滿是對於生死的鄭重。

若要一思進,先得一思退。

聽得楚維陽這樣說,馬管事咧咧嘴,似是想罵些難聽的話,到底忍住了,沒再有一言,沉默的看著楚維陽一把一把的從乾坤囊中掏出煉金來,換成一瓶瓶化煞丹藥與一匣匣寶藥靈材。

待交割清楚,楚維陽寬大的袖袍一卷,將手中長劍一提,不顧那掌櫃的臉皮抖動,年輕人徑直轉身,頭也不回的大踏步而去了。

……

如是大半天過去。

當楚維陽從一家散修開的符箓鋪子裏走出來的時候,春意愈深,正午虛懸的陽光漸漸教人感受到濃烈的熱意。

捏著袖口輕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楚維陽這才杵在原地,臉上露出了有些難為的表情。

與此同時,馬管事稍稍有些急切的聲音低沉的從楚維陽耳邊響起。

“差不多得了,真把自己當成來進貨的了?坊市裏人多眼雜的,多留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險!還愣在這裏做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