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涪水瀾空劍影殘

長久的沉默。

楚維陽凝視著那低著頭擎舉著玉簡的左炎,心神之中所思量的,卻是關乎於雲浮宮的一樁樁故事。

於是,良久的沉默之後,楚維陽才淡淡的搖了搖頭。

“你這說法不對,從來沒有無名的道與法,縱然古老傳承的名諱被抹去了,但道法之中的義理卻不會消散,那才是真實不虛的,是有跡可循的。

譬如說,這所謂陰陽,所謂印證五行之一,許是皇華宗的法統別傳,許是盤王宗的古經新撰,又或者是雲浮宮的秘法改編而成,都是說不準的事情。

左道友,你說呢?”

此時間話音落下,楚維陽似是漫不經心的拒絕了左炎的好意,可原地裏,左炎的身形一頓,倏忽間,不等楚維陽再說些甚麽,遂猛地站起身來。

那閃瞬間,甚麽蒼白的臉色,甚麽惶恐的神情,甚麽恭敬的姿態,盡都煙消雲散去了。

他看起來時似乎並沒有易容,五官仍舊如常,可隨著那一瞬間神情的細微變化,只倏忽間,在楚維陽的眼中,卻好似是變了一個人一般。

他像是抹去了真正的偽裝,從一個浮誇市儈的小人,變成了一個真正長久廝混道城的狠角色,仿佛早先的諸般種種,盡都是他對於自己本性的遮掩,如今見得求饒不成,方才徹底展露在楚維陽的眼中。

可是早早窺探到左炎跟腳的楚維陽卻也明白,這會兒所看到的“殺伐果決”的左炎,也無非是他的又一層偽裝而已。

彼等將真身與本性隱匿在層層的霧靄經幢後面,自詡如此方是推算之道神仙人物。

但楚維陽也相信,那剛剛隨著楚維陽漫不經心的提到了“雲浮宮”,那一閃瞬間左炎的震驚,應該是做不得假的。

沉默與憤恨之中,左炎用一種漸次醞釀起殺機的眼眸看向楚維陽這裏。

可原地裏,楚維陽只是冷漠以待,某一瞬間,甚至擡手虛虛的點了一下仍舊被左炎攥在手心裏的玉簡。

記載著無名功訣的玉簡兀自顯照著豐沛且圓融的靈光,在這晦暗的煙雨大幕與四下裏漸次蒸騰起的血腥顏色之中,竟成了那最純粹的斑斕與奪目之處所在。

緊接著,楚維陽喑啞的聲音響起。

“別用這種欠收拾的眼神兒瞧著貧道,教你去前面開道廝殺之後,貧道本就沒再用正眼多瞧過你,這會兒再橫生枝節,那就真真是取死之道了!也莫要汙蔑貧道,這一路走來,貧道施展符咒箭矢,救得了多少人,幫得了多少人,大家夥都看在眼裏。

甚麽高擡貴手,都是沒來由的話!自然,這玉簡裏的功訣再高邈,也與貧道沒有半毛錢的關系,呵!你若是不信,貧道賭咒盟誓也盡都依你,總歸說得全是心底裏的話,你再這般張揚,仔細貧道先判你個擾亂軍心之過!到時候功法由行刑者自取!還不曉得要便宜誰!”

話音落下時,肉眼可見的,早先時縈繞在楚維陽身上的目光,這會兒也盡都落在了左炎的身上。

到底是千人千面,這會兒,人群之中有那心性狠厲,乃至於對那部玉簡生出了貪念的數位修士,在楚維陽話音落下的不多時,一身的修為氣機便已經橫空顯照,雖然未曾徹底鎖定在左炎的身周,但是煙雨大幕之中,那若隱若現的氣機,卻已經將左炎隱隱罩在其中。

許是被這樣的氣勢驚悸到了。

左炎的身上猛地展露出某種廝混於市井間的油滑——只霎時間,就在那一道道氣機升騰開來的一瞬,他那冷肅的氣勢猛地一垮,艱難的勾起嘴角的時候,臉上又露出了些訕笑。

他非但沒有收起手中的玉簡,反而在徹底吸引了更多的目光之後,猛地將玉簡揚起,仍舊朝著楚維陽這兒遞去。

“道兄,您便是不待見我,也不該用這樣的話,生生將我陷於死地!若是說早先時貧道奉上這玉簡,還有幾分不誠心,那麽這會兒,這枚玉簡就非得是道兄收下才行——”

一番話,左炎端的是假癡不癲模樣,教楚維陽端看著,竟分不出他哪一句話是真,哪一句話是假。

往日裏時,楚維陽也能用些心機,卻斷然做不到如左炎這般。

可這玉簡也斷然沒有收下的道理。

糖衣炮彈都算不上,這本就是一捧砒霜劇毒,連些許的遮掩都奉欠。

心思算計上真個落了人一籌,可楚維陽並不心機,他另有一番拒絕的“說辭”。

一念及此,楚維陽擎舉著油紙傘的手緊緊地攥著傘柄的邊沿處,指節發白的瞬間,手腕似動未動,可輕輕的顫抖與晃動,已然甩出了好些水滴,劃破了楚維陽身周的煙雨大幕。

可也正此時,倏忽間,人群的最前方,一處已然深邃到瞧不見蔥郁草叢的水沼之中,密密麻麻的妖蛇顯照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