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樓船夜雪百花樓

庭昌山,山頂道宮內。

此時間,丹霞老母端坐在正中央的蓮花法台上,腦後懸照著鏡輪,伴隨著愈見悠長的呼吸,一點點恢復著頹靡的氣機,恢復著蒼白的臉色。

而在這空曠道殿的另一端,則是簡寒枝端坐在昏厥過去的九面玄龜之上趺坐,以一種感慨、歡喜、痛惜卻也愧疚的復雜目光看向丹霞老母。

他仿佛是透過了丹霞老母那懸照的鏡輪,從無量神光之中洞照著,瞧見了於天泰道城內吞下鳳凰古血的淳於淮,瞧見了海底蛇窟之內誦念《噬心喚命咒》的莫島主與蛇老。

只一眼間,他便已經從那無量神華之中看清楚了全數的前因後果。

緊接著,簡寒枝的目光落向了丹霞老母的手臂,直至此刻,她仍舊有一臂在焦黑的同時血肉模糊著,那是同時受到了劍氣的割裂與無盡血焰燒灼的傷勢,那不僅僅是血肉與筋骨的傷勢,更是傷在了道與法中,傷在了意蘊與根髓上。

此是道果之傷,需得長久溫養,兼之服用無上寶藥才行。

於是,在這種頗顯得詭異的沉默之中,簡寒枝忽地開口道。

“為甚麽不順勢走血煞道的道途?旁人言說血煞道法門低劣,可是在你我這等人眼中,所謂的血煞道,無非是在自己的道法意蘊之外套一層殼子而已,甚麽的外相實則無所謂,內裏根髓在,就仍舊走在自己的長生路上。

而彼時,有第一位血煞道金丹境界修士的氣運加持,還能補上你早先時缺損的底蘊,有極大可能教你更上一層樓呢!”

可是當簡寒枝的話音落下的時候,原地裏,丹霞老母卻仍舊以悠長的呼吸入定觀想著,仿佛全數心神都用在了養傷上面,渾然沒聽到簡寒枝在說些甚麽。

可簡寒枝知曉,這一字一句,丹霞老母盡都聽了去。

這種沉默以對的態度,本就是丹霞老母用行動表明了態度,給予了簡寒枝一個答案。

話出口便容易傷人,所以她希望能無聲勝有聲。

而也正是明白了丹霞老母的這層心境,原地裏,簡寒枝復又嘆了一口氣。

“丹霞,你仍舊在怨恨師兄我麽?”

丹霞老母沉默著。

於是,簡寒枝復又自顧自的繼續說著。

“當年師尊將丹青元宗的香火法統傳續給了我,當時,我還不知道你的心志,還不知道你竟有重立道統山門的雄心壯志。

是,你當年該看不起我的,彼時還未有今日這般心性,我只覺得重立山門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牽扯到各個方面,玄元諸宗的種種因果氣運,那交雜的絲線會像是密不透風的大網一樣教我喘不過氣來。

而我只想著逍遙,只想著自由。

許是當時能知道你的心意,我便該勸著師尊當年直接將宗門的香火法統傳給你好了,可等真個發覺的時候,卻已經晚了,你我皆駐足在金丹境界,一切因果氣運盡都收束於道果之中,圓融無漏,再沒有了改易的可能。

師兄我對得起自己,可到底,如今回顧來看,對不起師尊,也對不起師妹你。

我亦沒有想到,當年匆匆一別,這麽久的時間過去了,你竟真個在玄宗的地界上開辟出了道場。”

丹霞老母仍舊沉默著。

可簡寒枝卻反而將自己說得動容。

“可是丹霞,有一樁事情你需得知曉,遺憾之所以是遺憾,便是你我縱然洞見,卻無法將之更易。

除非是師兄我立地身殞道消,否則丹青元宗香火法統的因果,便在我一人之身,只會在我一人之身!

你當年證道金丹的時候本就有更高的道途選擇,可是心中執念影響著你的精氣神,教你仍舊踏上了鼎立山門,開宗立派這條路。

世人皆以為你以丹霞為號,那丹霞意蘊便是你道果的根髓,他們或許想象不到,這丹霞之意蘊不過是丹青元宗的法統義理,你是以此為外相,以《噬心喚命咒》的隨世感應為道果根基。

你真正的阻道之人,是我。

只要我活著,你那道果堅韌的外相下,便始終只是無根浮萍,因為你想要的不只是隨隨便便的開宗立派,你想要的是重建丹青元宗!

所以只要你還駐足在這條道途上,便注定運數不昌。

殺劫?那自然是常有的事情。

可這劫運,從來都只是一番勝過一番,斷沒有說教人應對的愈發容易的說法。

丹霞,師兄能救你一回,能救你兩回,卻也沒法長久的護你周全。

放下罷,回頭罷,還來得及!”

原地裏,丹霞老母只是長久的沉默著。

而從這長久的沉默裏,從簡寒枝漫長的言說之中,他終於徹底明白了丹霞老母的心意。

於是,短暫的沉默之後,簡寒枝長長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