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章 異鄉聞樂更淒涼

幾乎就在頂前頭商伯那甚為驚詫的話音落下來的時候,車廂之中,原本長久以來翻卷著書頁的聲音忽地戛然而止。

緊接著,是衣袖磋磨的聲音響起,連帶著,那仍舊密不透風,未見得分毫光亮的車廂窗欞後面,分明切實的響起了甚麽木板滑動的聲音。

若是尋常聲勢,許也驚動不了車廂之中的少年。

畢竟,這是能被號稱“人形道藏”的存在,不僅僅是一族的後起之秀,更是被認為這一代中冠絕同道的天驕妖孽。

因而,某些人早已經對他寄予厚望。

這樣的心念寄托,也教少年在成長的路上見證過了太多太多世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場景。

要知道,早先時須彌界風之中洞見了那樣奇詭兼且教人驚駭的存在,與後續幾乎教人推演去愈漸的毛骨悚然的變化進程,那車廂之中的少年都未曾因之而有所動容,他自始至終情緒平靜,唯獨只在最後推演到混元法身之修法有不為人知的問題的時候,才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除此之外,少年那種如淵一般深不可測的心緒,甚至尤勝商伯許多。

可是此刻,連車廂之中的少年都猛然間被“驚動”了,要探看那已經葬在了歲月光陰裏的開天法。

不像是其余的諸般混元道法,或是昌盛或是失傳,但至少記載在故紙堆的只言片語之中,只要還有著自家或者別家的道藏存余,便始終會有文字留駐於世。

但是對於開天法而言,完整的成體系的法統已經無有存續,世人所能夠盡知的,只有那極古老年代中流傳下來的先祖畫像,以及後續幾代光陰歲月之中的先哲對於此道“落後”、“老朽”的評價。

不論是開天法其存在本身,還是如今竟還有人修持著這部道法本身,都是一件教人值得驚詫的事情。

哪怕車廂之中的少年明白,自己如今已經不是在人世間,而是遠遠地遁出了太久遠的一條路,闖過了妖族的祖庭故地,甚至闖過了須彌界風。

這遠東之遠東,已然是真正的“化外之地”,可是當古史映照進現實,仍舊給予了少年以莫大的荒誕感。

而伴隨著少年的注視,果不其然,那飄飄悠悠之中由遠及近抵至的顯照出龍相神華的靈光之中,漸漸地,有人形的朦朧輪廓顯照出來。

下一瞬間,便在這一老一少的注視下,那朦朧的輪廓愈漸的凝視,諸般華光漸次消減,再看去時,一垂垂老朽的道人立身在半懸空中,縱然身上的道袍緊緊地裹著,卻仍舊穿出了四面漏風的寬大感覺來。

他蒼老的面容上盡皆是層疊堆砌的皺褶,黢黑的皮膚像是此生長久的時間裏,經年飽受著烈日的曝曬,乍看去時,反而要遠比商伯更像是一位老農。

而伴隨著老叟的身形顯照,無量神華自他的身周褪去,那愈漸的虛幻的龍相神華裹挾著淡薄的靈光兜轉,那龍相蜷曲,渾似是如銜尾之蛇一般,這般一環繞,虛虛地在老叟的身後凝聚成了一道晦暗的鏡輪。

而瞧見這一道晦暗鏡輪懸照的時候,連駕車的六匹妖馬那滿蘊靈智的目光之中,都愈漸的展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它們身披著鱗甲,頭角崢嶸,雖然是妖馬的身軀,可身上卻具備著真正的龍相血脈,真個要不管不顧展露出那崢嶸氣勢來,許是還要勝過這老叟許多呢!

而原地裏,商伯與車廂之中的少年,也隨著老叟的現身,一眼掃過了他懸空而立的身形,洞見了諸般細節。

那懸照腦後的鏡輪,那鏡輪之中凝聚著的無量神華,還有那無量神華之中渾似是洞開的乾坤一界,還有那一界內裏浮浮沉沉的寶光。

一切細節都能夠有所對應。

至少,商伯還在用以審視的目光探看著的時候,他身後的車廂之中,少年的聲音便已經先一步傳出。

“果真是開天法。”

而伴隨著少年的蓋棺定論之後,商伯的目光之中也隨即帶有著某種無法自控的超然,此時間端坐在馬車上面,分明是在仰頭看向那半懸空中的老叟,可是商伯卻生是看出了某種俯瞰的姿態。

不論是這老叟那垂垂老朽的面容,還是在半懸空的和煦春風之中都顯得搖曳的身形,連帶著那道袍的粗鄙,還有著鏡輪道果的晦暗。

這眼前的一切一切,都符合著商伯對於開天法的刻板印象,還有著對於對於化外之地,對於化外之民的刻板印象。

便仿佛是天地、乾坤、陰陽、寰宇萬象那般,凡事皆歸本相。

而在商伯與少年觀照著那懸空而立的老叟身形的時候,原地裏,那淩空而立的老叟,也在用警惕兼且審視的目光,看向了這輛聲勢非凡的馬車,以及這馬車前端坐著,氣勢如淵一般“磅礴”且“深不可測”的商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