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無言之牢(三)

學校很大,所有的地方都被濁氣籠罩,根本無從細致調查。

兩個人從教學樓裏出來後,站在樓門口看著這偌大的校園,當真有一種不知從何開始的感覺。

“四處轉轉。”江酒臣說。他把趙黎的手機還給他,剛才用些小法術尋回來的。手電筒的光亮再次亮起來,兩人走出幾步,趙黎發現側面有什麽東西,他把手電光投過去,發現是一塊告示板。他走過去,去看上面的字跡。這一看,兩個人又是半晌沒能說出來話。

處分通知,高三三班某某某,午休期間上廁所,扣一分;十五班xxx,午休期間坐著,扣一分;二十六班xxx,午休期間學習,扣一分;十七班xxx,晚上睡覺不脫衣服,扣一分;九班xxx,自習課擡頭,扣一分;四班xxx,自習課喝水……

以上同學,去天台面壁思過三小時,於明日早操結束在主席台宣誓反省。

趙黎抿住嘴唇,無意識地輕輕磨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回頭看向江酒臣。江酒臣竟然高高揚起嘴角,笑了,趙黎聽見他的吐氣聲,這笑聲的尾音飄蕩在夜風裏,竟長得像是一聲嘆息。

江酒臣搖了搖頭,捏了捏趙黎的肩膀,說:“古代時候都沒見有這規矩。”他轉身朝下一個教學樓的方向走去,回頭問:“哎,問個事,你們的監獄也管得這麽嚴嗎?”

趙黎沒回答,跟上江酒臣的步伐,說:“那個……小女孩有跟你說什麽嗎?”

“沒有。”江酒臣說著摸了摸衣服的口袋,說,“只是哭。她還沒化成厲鬼,也不是貪戀人間,這裏怨氣太重,憑她自己的力氣,走不出去。”

這棟教學樓的構造跟之前一樣,兩個人一層一層爬上樓頂,路過教室時,趙黎朝裏面看去。教室的硬件設施很好,前後兩個攝像頭,這本該是學生安全的保障,想起剛才看到的通報,趙黎覺得後背冰涼。

每天活在這樣的監視下,連最基本的需求都被限制,一舉一動都落在攝像頭後面的眼睛裏,該是怎麽樣的感覺?

有如芒刺在背。

“天台的門鎖上了。”江酒臣回頭說,他不知道動了什麽手段打開了門,兩個人走到天台上面,高處不勝寒,冷風吹過,趙黎打了個哆嗦。天台的圍墻不過一米多,沒有裝任何防護措施。

面壁思過,就是在這裏嗎?為什麽不擔心學生在這裏跳樓?趙黎四處轉了一圈,冬日的寒風撲在他的臉上,皮膚如同被刀子割過般刺痛起來,不過一陣他就被凍透了。衡源二中臨山,這樣高的樓頂上,風永遠不會停息。

趙黎走向墻壁,黑漆漆的壓抑席卷而來。這如同集中營般的虐待,這些孩子如何承受得了呢?趙黎緊緊閉上眼睛,轉過頭,心臟瞬間一緊。

左側墻邊的一個東西在趙黎轉頭時,在月色下發出微微的反光,趙黎呆站在那裏,與這個攝像頭相對而立。黑暗中,已經停止工作的攝像頭靜靜地看著他,趙黎的瞳孔一瞬間擴大了一下。墻壁黑壓壓地傾覆下來,死物作為載體,沾染到的濃烈的感情只一瞬就把趙黎拉入了共情的感官中,強烈的絕望摧枯拉朽般席卷而來,周圍的一切都消失無跡,化為純粹的漆黑,趙黎緊盯著攝像頭,眼球震驚地顫動著。

江酒臣正在四處查探,手指摩挲著承載著女孩靈魂的玉珠,嘗試與她建立聯系。回過頭時發現趙黎一直呆站在原地,他發覺不對勁,忙疾步走過去,順著趙黎的目光看過去,江酒臣心下了然。他微微嘆了一口氣,以指為筆,在空中畫了一道符,推進了趙黎的胸膛。

趙黎猛然驚醒,手指還在微微顫抖。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看向江酒臣,後背的冷汗沾在衣服上,冷風吹過來,他打了個擺子。

“你對物體承載的情感很敏感,比較容易受到影響。”江酒臣說,“這裏濁氣太重,你很容易陷入共情。”

“穩定一下心緒。”江酒臣又說,他深呼吸了一下,看著天空中的黑色霧氣,說,“這裏彌漫著難聞的味道,壓抑、恐懼……還有麻木。”

“我看到了面壁的樣子。”趙黎說,“我不是說我看見了那些面壁的孩子,我看到了‘面壁’這兩個字的樣子。”趙黎不知道該怎樣去形容,那是一種形態,是束縛的形態,凝固的黑色,冰冷的,潮濕的,像是一條蛇。沉甸甸的墜著,叫人動也不能動。

怎麽可能不恐懼呢?趙黎看著攝像頭,心想。當人這個字被最小化,成為監視下的物品,當手指的微動成為違規的禁條,當歪頭都能與“加刑”畫上等號,這又何止是恐懼呢?

以這個學校的風格,怕是除了攝像頭,還會派人來督查吧?趙黎不敢再想下去,心上壓著一塊大石頭,讓他呼吸困難。江酒臣裝作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拍了下他的肩膀叫他跟上,說:“你這技能很牛逼的,要不要我幫你遞個申請,拿個異能人士證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