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無邊之夜(八)

跟江酒臣相比,鄰市的陰差一定是一個正經人,沒什麽事一般不在上面亂晃,江酒臣終於摸清了他的活動範圍,是因為那天那個小男孩。

他生前與他有瓜葛,魂靈上便會與他有聯系,而他正好在另一個陰差的轄區裏。這個小男孩成了江酒臣找到那個陰差的結。

他是網癮中心成立以來,唯一一個自殺成功的孩子。經趙黎這麽一攪合,四院到底還是有些人心惶惶,裏面的孩子多少能聽得風聲,心裏隱約升起一絲期冀,就在這档口,男孩自殺成功了。

他趁人不注意留下了一根筷子,借著上廁所的時間,把筷子頭磨尖。在這裏上廁所不允許鎖門,不論來多久都是一樣,但是他最近安分了許多,陪同他上廁所的盟友允許他關門了。

雖然他因為如廁時間過長被加了好幾次圈。但是他知道,不等下一次點評課,他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點評課已經將近快兩周沒上了,是有那個警察的原因嗎?

不過他對這些已經不感興趣了。

聽說那個姓楊的禽獸明天就要把這裏恢復正軌了。十四歲的男孩冰冷地看著自己的手,面無表情地用指甲鉗把手腕剪得稀爛,然後他拿起了那根筷子,狠狠地刺向了自己的喉嚨。

死亡比他想象中要來得慢得多,那麽疼,像被電擊的時候,好像還沒有那個時候疼。他聽見人們的大喊,身體好像被人拉扯,一切都是模糊。

片刻後,熟悉的,幾近撕破靈魂的疼痛再次席卷而來。

別墅裏,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謝頂男人掛斷了電話,神情陰冷,他招了招手,一個保鏢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彎下腰。中年男人的眼睛眯了起來,說:“四院死了個孩子,賠給了家長四十萬,你去告訴那個人,那個姓趙的,不能留。”

雖然沒有拿到搜查證,但是刑偵隊這邊的例行調查依然在進行,他們有選擇的傳訊了四院的幾個常任醫師和一些護士,常湘則暗中調查四院的注冊信息等背景。

自那日之後,趙黎的精神狀態一直接近崩潰。他雖看起來不拘小節,卻是個最為通透的人,怎麽可能不知道,現在所做的這一切,不過是在跟那些人叫囂態度,根本不會有任何結果。

他生性固執,一旦鉆了牛角尖,便撞倒了南墻也不肯回頭。關敬峰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原因,不由分說地給他批了段長假,讓他在家休息——趙黎抗議無效。

在他的小長假的第二天,刑偵隊一切關於四院的調查都被叫停了。

那邊算是給了他回應,也算是一個不輕不重的警告,告訴他,你一個小小的刑警隊長,什麽都做不了。

手機依然停在常湘發來的短信那個頁面上,趙黎就這樣呆坐了一天,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又熄,電話、短信、微信連番轟炸,趙黎一眼都沒看。

他沉靜地坐在桌前,像是什麽都聽不見,看不見了,腦海中只有那個小男孩帶著淚的臉,說:“你不會帶我走的,你什麽都做不了。”

你什麽都做不了。

傍晚時分,趙黎收到了一個匿名的短信,發信人不詳,只有一張照片,白色的床單上,躺著小男孩赤裸的屍體,手腕血肉模糊,手上全都是焦黑的電擊傷痕,脖子上插著一根筷子,赤裸的胸膛上,亦是一片焦黑。

趙黎真正的警告,便這樣來了。

那人盛怒之下把瀕死的孩子拖進電擊室,根本就不是為了最後的搶救,他知道那孩子在這個節骨眼上自殺就是為了躲避明天的電擊,他得讓他知道,他就算是死,也逃不了。

趙黎看著這張照片,他本以為自己會有太多強烈的情緒,可他此時竟然近乎麻木,一顆心咚咚地在胸膛裏跳動著,周圍什麽聲音都沒有,趙黎就這樣平靜地看著這張照片,看了那麽久,像是欣賞著什麽佳作似的。

天黑了。

客廳的窗戶哢噠響了一聲,趙黎回過神,許久不見的江酒臣從窗戶跳了進來,兩人四目相對,竟是相顧無言。

不過短短幾天,好似整個世界都天翻地覆地變了一番似的。

江酒臣心下知道趙黎的日子不會好過,若不是他把他引過去……江酒臣無聲地嘆了口氣,猶疑著要不要將那件事告訴他,思來想去,還是開了口:“那天那個小男孩……”

“我知道。”趙黎說。

他一天水米未進,嗓音幹澀得如同刀子從銹器上刮過,沙啞得近乎哭腔。江酒臣一愣,一垂眸,就看見了趙黎屏幕上的照片。

他有些驚訝地擡起頭,趙黎說完這句“我知道”,仿佛才回過神來,神遊一天的三魂七魄歸了竅,他藏著躲著,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趙黎像踩到了電門似的彈了起來,踉蹌地退後一步,險些跌倒,雙目赤紅地看著江酒臣。